郑春来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脸上挂着惯常那种和稀泥式的微笑,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叶上尉,言重了吧?考生们寒窗苦读,无非是想在体考中搏个好前程,心情急切了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嘛,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呢?”
叶如君面罩寒霜,目光锐利地射向郑春来:“郑校长,我在执行军务,维持考场秩序,请您不要干涉。”
“哎哟,这话可就见外了,”郑春来笑容不减,话语却绵里藏针,“体考毕竟是在我们江海一中的地界上举行,我身为校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受委屈而无动于衷吧?”
他边说边弯腰,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那份申报表,扶了扶眼镜,仔细端详:“五百公斤……嗯,这个数字嘛,确实是有些惊世骇俗了。”他话锋一转,看向叶如君,眼神意味深长,“不过,既然考生申报了,于情于理,总该给人家一个尝试的机会,你说是不是?否则,何以体现公平二字?”
“郑校长!”叶如君语气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怒意,“你这是在公然包庇他?!”
“包庇?”郑春来故作惊讶地挑眉,随即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和,却更显坚定,“叶上尉,这顶大帽子我可不敢当。我只是认为,既然白纸黑字的考核规则里,没有明文禁止考生申报预估重量,那么作为主考方,就不该凭个人好恶随意追加处罚,否则,这规则岂不成了儿戏?”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叶天身上,带着一种长辈看待有锐气晚辈的复杂神色:“叶天同学,你觉得呢?”
叶天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郑校长所言极是。规则之内,申报何种重量,应是考生的自由。”
叶如君万万没料到郑春来会如此旗帜鲜明地站在叶天一边,她强压怒火,声音冰寒刺骨:“郑校长,请你搞清楚,我才是本次体考的战方总负责人!如何裁定、如何处罚,是我的职权范围!你一个地方学校的校长,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这话已是近乎撕破脸皮,明确表示她就是要针对叶天,即便你郑春来出面,也保不住!
郑春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回头扫视了一眼聚在叶天身后、群情激愤的考生们,冷哼一声:“叶上尉的权威,我自然无权干涉。但作为本校校长,我有责任,也有义务为体考的公平公正发声!既然你执意要以‘虚报重量’为由处罚叶天,那好啊——”
他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地传遍整个考场:“那就请叶上尉一视同仁,将所有申报重量超过自身能力、存在‘虚报’嫌疑的考生,全部依规处罚!否则,我郑春来必定据实向上级部门反映,江海市体考存在严重不公,有人滥用职权,针对特定考生!”
此言一出,如同点燃了引线!
“我虚报了!处罚我啊!”
“我也虚报了!不罚我就是不公平!”
“对!要公平!我们要公平!”
聚集在叶天身后的考生们瞬间被点燃,纷纷高举手臂,大声嚷嚷着要求“处罚”自己。几百人同时发声,声势浩大,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这一幕,让叶如君彻底愣住了,她带兵多年,却从未遇到过如此多考生集体挑战考官权威的情况。面对黑压压一片激愤的人群,她一时竟也有些手足无措,深知若强行弹压,事情恐怕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叶如君气得脸色铁青,胸脯剧烈起伏,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终究不敢犯众怒,只能强行将这口恶气咽下。郑春来毕竟是本地教育界的头面人物,在这么多考生面前,她不能表现得太过蛮横强硬。
“……好!”叶如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她目光阴沉地扫过郑春来和叶天,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规则允许申报预估重量,那我……尊重规则!”
她猛地转向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叶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很快被更强烈的决绝所取代:“叶翔,按照新规,你必须继续加重试举,直到……接近叶天的申报重量!”
叶翔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惊恐,声音都变了调:“二姐!五百公斤!我怎么可能……”
“这是规则!”叶如君厉声打断他,语气严厉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和逼迫,“要么继续加重,要么……现在就认输!你自己选!二姐相信你……有这个潜力!”
叶翔看着对面叶天那副云淡风轻、仿佛事不关己的模样,再感受到全场无数道或嘲讽、或同情、或看戏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压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举起接近五百公斤的重量,但此刻,他已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退无可退。
“我……我选择……”叶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四百……四百九十公斤……”
这个数字报出,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纯粹是为了保住最后一丝颜面而进行的、毫无意义的挣扎。只比叶天申报的重量少十公斤,而不是直接加到五百公斤逼平,这本身就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虚弱和恐惧。
考场工作人员迅速更换了杠铃片,那沉重至极的四百九十公斤杠铃,静静地躺在举重台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叶翔步履沉重地再次走上举重台,他甚至还没碰到那冰冷粗壮的杠铃杆,双手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当他真正握住杠铃时,之前成功举起二百八十公斤的那点得意和自信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深处涌起的、无法抑制的怯意。
举重这项运动,心气一泄,便再无可能创造奇迹。
第一次试举,叶翔憋足了气,脸色涨得通红,但那四百九十公斤的杠铃却如同焊死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不加掩饰的嘘声和奚落,这些声音像针一样扎进叶如君和叶翔的耳朵里。
叶翔痛苦地摇摇头,看向叶如君的目光中带着哀求和苦涩。然而,叶如君却回以更加坚定的眼神,无声地传递着压力。
“叶翔,别让我失望!你可以的!”她高声鼓励,更像是在下达命令。
第二次试举,叶翔拼尽吃奶的力气,额头青筋暴起,终于勉强将杠铃撼动,抬离地面几厘米,随即便因力竭而重重落下,发出沉闷的巨响。
这微不足道的“进步”,并未能阻止四周愈发响亮的嘲讽。
但叶如君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声音更加急促:“加油!叶翔!你一定可以的!用你的实力,为你自己铺就未来的道路!”
叶翔心里几乎要骂娘,他开始怀疑二姐是不是在坑自己?这么大的重量,根本就不是现在的他能够企及的!
然而,箭已离弦,他没有回头路。还剩最后一次试举机会,他必须完成。
“拼了!”叶翔把心一横,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第三次走到杠铃前。他凝聚起全身残存的所有气力,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嘶吼,猛地发力!
然而,超越极限的爆发带来了可怕的反噬。他只觉胸口一闷,喉头腥甜,一口鲜血猛地喷溅出来,整个人眼前一黑,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直接昏厥过去!
“叶翔!最终成绩,二百八十公斤!”考官面无表情地高声宣布了结果。
叶如君惊呼一声,急忙冲上前扶住昏迷不醒的弟弟,再抬头看向叶天时,那眼神中的怨毒几乎凝成了实质。
而周围的大多数考生和旁观者,却感到一股恶气终于吐出,这不仅是对叶翔的,更是对叶如君之前霸道行径的无声反击。
尤其是校长郑春来,虽然面上不显,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几乎快要飘到天上去了。他心里暗爽:叶如君终究还是太年轻,虽然他也认定叶天是在虚报重量,但能用她自己定下的规则,反过来将她和她弟弟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实在是……大快人心!
赢不了你,还恶心不到你吗?
这时,考官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传遍考场:“下一个考生,叶天准备!”
郑春来收敛心神,走到叶天身边,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小伙子,能做到这一步,你已经很出色了。接下来,量力而行就好,随便应付一下,千万别逞强,伤了自己就不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