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皇号”拖着未完全修复的伤痕与满载颠覆认知的情报,缓缓停靠在不周山临时空港时,迎接他们的并非凯旋的欢呼,而是一种混合着期盼、焦虑与劫后余生疲惫的凝重寂静。防线依旧在,但每个人眼中都多了一丝对未知归来的探询。
最高级别的闭门会议,在不周山地下新开辟的、布设了多重隔绝与防护的“静思殿”内召开。与会者仅有禹玄、嬴彻、以及双方最高层的寥寥数人。
当嬴彻用最凝练的语言,将“深瞳行动”的遭遇、废墟节点的自动应答、以及由此推导出的“第三静默象限”、“演变沙盒”、“绝对仲裁庭”、“最终归档指令”等概念和盘托出时,殿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禹玄手中的玉盏无声化为齑粉。这位历经沧桑、扛住了灭界之灾的老皇者,此刻脸色变幻不定,先是极致的震惊与茫然,随后是深入骨髓的冰寒,最终化为一种混杂着暴怒与荒诞的苦涩笑容。
“‘沙盒’?‘实验’?‘归档’?”他低声重复,每个字都像从牙缝中挤出,“朕……不,我九鼎界历代先民筚路蓝缕,开拓山河,定鼎九州,抵御天灾人祸,传承文明薪火……无数英魂血染疆场,亿万生灵悲欢离合……到头来,竟只是‘沙盒’里一场供人观察的‘演变’?哈……哈哈哈……”
笑声中毫无欢愉,只有无尽的悲凉与自嘲。殿内其他九鼎界重臣,亦是面色惨然,道心摇动。
嬴彻没有出言安慰,他知道这种认知冲击需要时间消化,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他只是静静地等待,同时运转“初火”,散发出一种稳定而坚韧的意念场,如同锚点,防止在场有人心神失守。
片刻,禹玄止住笑声,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看向嬴彻:“嬴彻陛下,您……信吗?”
“信息源自遗迹自动应答,逻辑上与诸多异常吻合。”嬴彻平静回答,“朕倾向于相信,我们所处的宇宙结构,确实受到某种更高层次、我们无法理解的机制或存在的深刻影响甚至‘定义’。但这,并非结局。”
他再次阐述了自己在归途中的思考:囚徒身份的转化、反抗方向的确立、以及“归寂之潮”可能作为失控程序或系统漏洞的推测。
“即便真是‘沙盒’,其中发生的一切,对我们而言就是绝对的真实。而‘沙盒’本身,也非无懈可击。”嬴彻举起手中的稷下白玉,讲述了其新发现的、促进不同文明规则烙印共鸣的能力,“此物,或许便是‘沙盒’内诞生的、能够‘窃取’系统规则漏洞、甚至整合不同‘补丁’的钥匙。‘守墓人’网络的遗泽,给了我们一线破局的希望。”
禹玄的目光紧紧盯住那温润白玉,仿佛要将其看穿。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挺直了佝偻些许的脊背。
“朕明白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多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是囚笼也罢,是沙盒也好。我九鼎界已然历灭顶之灾,文明几近断绝。是陛下给了我们一线生机。如今,即便前路是直面所谓的‘仲裁庭’,也不过是将已踏入鬼门关的脚步,再向前探一探罢了。”
他转向自己的臣属,目光如电:“传朕旨意,自今日起,九鼎界一切资源、人力、传承,无条件配合嬴彻陛下及第七扇区盟友之战略。我们要做的,不再是苟延残喘于一方天地,而是……挣脱这该死的牢笼,为我人族,争一个真正自由的未来!”
“谨遵陛下旨意!”九鼎界众臣轰然应诺,眼中绝望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极致的、将自身文明存续与反抗命运绑定在一起的狂热信念。
共识在最高层迅速达成。接下来,便是将这一认知与战略,有限度、有步骤地向更广泛的层面传达,并转化为具体行动。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当“沙盒”、“仲裁庭”等概念经过简化、以“极高层次宇宙规则机制”等相对缓和的方式,向两界中层骨干及核心研究团队透露时,依旧引发了剧烈的思想震荡与激烈争论。恐慌、怀疑、消极、激进……各种情绪交织。但在嬴彻、禹玄、璇玑、墨桓等人的强力引导与不断完善的“漏洞反抗论”、“文明融合进化论”解释下,主流思想逐渐转向了接受现实并积极寻求出路。
与此同时,针对稷下白玉“文明烙印共鸣”功能的实践研究,被提到了最优先等级。
在嬴彻的主持下,一个由璇玑、墨桓、逍遥子、幽祝及两界最顶尖规则学者、炼器大师、阵法宗师组成的 “烙印共鸣项目组” 正式成立。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并非好高骛远地融合多个文明,而是尝试以嬴彻为桥梁和控制器,利用白玉,促使 第七扇区(深渊\/逆潮\/秩序技术体系) 与 九鼎界(山河鼎气\/薪火信念\/青铜符文体系) 的文明规则烙印,产生第一次可控的、小范围的深度共鸣。
实验地点选在了不周山地脉一处相对稳定的节点。嬴彻居中而坐,左手虚托白玉,右手按在镌刻了九鼎界核心山川符文的“地脉共鸣石”上。璇玑等人则操作着来自第七扇区的“逆潮稳定仪”与“规则谐波发生器”,将特定的第七扇区规则波动,谨慎地导入共鸣场域。
过程凶险异常。两种差异巨大的规则体系,如同油与水,稍有不慎便会产生剧烈冲突甚至规则崩溃。嬴彻的“初火”与强大的人皇意志,成为了关键的缓冲与引导器。他需要同时理解、安抚、并尝试“翻译”两种规则波动的“意图”,再通过白玉的共鸣放大,寻找那微乎其微的“共鸣频率点”。
第一次尝试,失败。规则冲突引发小范围地脉紊乱,实验场地面龟裂。
第二次尝试,勉强维持了数息共鸣,但极不稳定,很快崩溃。
第三次,第四次……
嬴彻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与规则反噬,口鼻间不时渗出血丝。但他眼神依旧沉静,每一次失败都被详细记录,用于调整参数。
终于,在第七次尝试,当第七扇区的“秩序裂解”谐波,以一种极其微妙的角度,切入九鼎界“山河镇守”符文的某个流转间隙时——
嗡!
嬴彻手中的白玉骤然光华内敛,仿佛所有的光芒都收缩到了内部那片星云之中。紧接着,一道柔和却无比坚韧的、混合了淡金(第七扇区)与青铜(九鼎界)色泽的全新光晕,自白玉中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实验场!
在这光晕范围内,众人清晰地感觉到,两种原本泾渭分明的规则力量,并非简单叠加,而是发生了奇妙的互补与增效!九鼎界的地脉之力变得更加“有序”和“易于引导”,而第七扇区的秩序能量则仿佛被赋予了“厚重”与“生机”,消耗降低,稳定性大增!
更令人惊喜的是,身处光晕中的研究人员,无论来自哪一方,都感到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对自身所属文明规则的理解,仿佛被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看到了之前忽略的细节与可能!
“成功了!虽然只是初步的、小范围的共鸣场,但这证明路径可行!”璇玑激动得声音发颤。
墨桓老泪纵横:“天不绝我人族……天不绝我人族啊!此乃……文明携手,共辟新路之始!”
这次成功的实验,意义非凡。它不仅在技术上验证了通过白玉融合不同文明规则烙印的可行性,更重要的是,它像一剂强心针,用实实在在的成果,极大地振奋了两界人心,让那看似遥不可及的“破局”目标,有了第一块坚实的垫脚石。
然而,就在不周山防线内因初步成功而士气大振时,来自外部的危机与内部的不谐之音,也接踵而至。
首先,是幽祝大巫持续监控的“归墟黑点”。确认其扩散的规则污染波纹,已经触及了“永暗归墟”的边缘,开始对临近的相对正常星域产生轻微但可测的侵蚀效应。虽然速度缓慢,但这是一个明确的危险信号。
其次,通过定向通讯,铁岩元帅从第七扇区传来了更复杂的后方消息。
议会方面,镜面、星云、古树王座对前线的“重大发现”表示了“高度关注”与“慎重研究”,但除了之前承诺的援助,暂时没有更多实质行动。而“律令水晶”王座,则再次通过隐秘渠道,更加急切地催促嬴彻获取更多关于“绝对秩序”的信息,其用词甚至带上了某种“交易”的意味。
麻烦的是“炎狱王座”及其附庸势力。它们似乎得知了前线战事缓和、嬴彻主力滞留九鼎界的消息,对“旧日阴影之骸”周边区域的试探行为越发频繁和具有挑衅性,甚至与第七扇区边防部队发生了数次低烈度摩擦。铁岩虽然强硬回击,但压力与日俱增。
更让嬴彻目光微凝的是,铁岩在报告末尾提到,混沌卵依旧沉睡,但其表面的纹路,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偶尔会闪烁出与“阴影之骸”内部规则汤翻涌同步的、极其微弱的光芒。研究院对此现象无法解释,只能加强监控。
“看来,后方的‘阴影’,也并未真正沉寂。”嬴彻放下通讯玉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前有“归墟黑点”扩散的威胁,后有家园故土被觊觎的隐患,侧面还有议会中诡异动向与混沌卵的异常。
他抬眼,望向殿外深邃的星空。手中的稷下白玉传来温润而坚定的触感。
“不能再等了。”嬴彻低声自语,一个清晰的决策在脑海中成型。
“传令:第一,在不周山防线,以初步成功的‘烙印共鸣场’为核心,加速推进两界技术融合与防御体系升级,重点研发针对‘黑点污染’的净化与阻滞技术。”
“第二,致信铁岩,授权其在必要时,对挑衅‘阴影之骸’者予以坚决打击,可动用部分深渊长城新开发之防御武器,彰显决心。同时,加强对混沌卵及‘阴影之骸’的监控与研究。”
“第三,”嬴彻的目光变得锐利,“准备组建第二支精干探索队。目标:依据白玉共鸣指向及现有线索,主动搜寻并尝试接触下一个可能存在的、保存更完好的‘守墓人’遗迹或信息节点。我们需要更多‘钥匙’,更多‘地图’,也需要……更直接地了解,这场横跨纪元的‘沙盒’之局,到底还有多少参与者,又留下了多少……可供我们利用的‘遗产’与‘漏洞’!”
探索与抗争的步伐,必须加快。
因为黑暗在蔓延,而时光,从不站在囚徒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