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午后,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布满灰尘的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块。予 和 阳 依旧占据着那张靠窗的长桌,仿佛这是他们“实验”的固定观测点。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阳光的味道,静谧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翻书声。
予正在攻克一份英语卷子,长长的阅读理解文章让她有些心烦意乱。一个复杂的句式绊住了她,她无意识地用笔尾轻轻敲着额头,眉头紧锁。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指尖点在了那个困扰她的句子结构上。是 阳。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用他那特有的、平铺直叙的语调,开始拆解这个句子的语法成分,从主句到从句,从谓语动词到修饰状语,逻辑清晰得像在解剖一个精密的仪器。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图书馆里,如同清泉滴落在石上,一字一句敲在予的心上。他靠得很近,予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点清冽书墨气的味道,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在镜片后投下的淡淡阴影,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轻微的吐息拂过她耳畔的发丝。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讲解的内容上,但感官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所有关于他的细节——他指尖点在纸上的力度,他喉结随着说话轻微的滚动,他镜片后那双专注于文本、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
“所以,这里是一个非限制性定语从句,修饰的是前面整个主句的观点,而不是某个特定名词。”阳总结道,抬起头,目光从文本移向予。
予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视线,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点涣散和研究的眼睛,此刻在近距离的凝视下,仿佛有旋涡般的力量,要将她吸进去。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慌忙移开目光,盯着卷子,低声道:“明……明白了,谢谢。”
阳没有立刻退回自己的位置,他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瞬,才慢悠悠地直起身,推了推眼镜。“嗯。数据理解速度符合预期。”他语气依旧平淡,但予似乎捕捉到他转身时,嘴角有一丝极淡、极快的上扬。
这只是开始。
随着“同盟”关系的持续,这种超出“演算法”的瞬间越来越多,像不断偏离预设轨道的星辰,划出令人心慌意乱的轨迹。
一次物理实验课,两人被分到同一组。任务是需要精确测量一个摆锤的周期。予负责计时,阳负责释放摆锤并计数。当阳修长的手指稳住摆线,准备释放时,予屏住了呼吸。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眼神专注。摆锤开始规律的摆动,予紧盯着秒表。
“一、二、三……”阳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响起,伴随着摆锤规律的咔哒声。
不知怎的,予觉得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韵律,和摆锤的节奏、和她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声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她甚至有一瞬间的走神,目光从他计数时微动的嘴唇,滑到他握着记录板、骨节分明的手上。
“二十。时间。”阳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予猛地回过神,慌忙按下秒表,报出时间。记录数据时,她发现自己的指尖有些微微发抖。阳接过记录板,扫了一眼数据,眉头微蹙:“误差有点大。你刚才计时的时候,注意力分散了百分之零点七秒左右。”
予的脸瞬间爆红。他连这个都计算出来了?!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无从说起。难道要告诉他,她是因为看他而走神了吗?
阳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并没有追问,只是拿起笔重新计算,淡淡地说:“下次注意。实验数据需要绝对精确。” 但予似乎听到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快得像错觉。
还有那次突如其来的“感冒”。
初冬的清晨,天气骤然转冷。予起床时就觉得喉咙有些不舒服,到了学校,更是开始鼻塞头晕。她强打着精神上课,但到了下午,脸色已经明显不对。
课间,她趴在桌上,感觉额头有些发烫,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额头,指尖微凉。她勉强睁开眼,看到 阳 不知何时站在她桌边,正收回手,眉头微微皱着。
“你体温超标了。基础代谢率估计提升了百分之十二。”他陈述道,然后转身离开了。
予没力气理会他那些数据,重新趴了回去。没过多久,她感觉到有人在她桌上放了什么东西。她抬起头,看到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和一小板包装熟悉的感冒药。而阳,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正低头看着书,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教室里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短暂的互动。予看着那杯水和药,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他没有多余的关心话语,行动却直接而有效。这种笨拙又精准的关怀,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让她心动。
她默默地吃了药,喝了水。水温恰到好处。她偷偷看向阳的方向,他依旧沉浸在他的书本里,侧脸在窗外光线的勾勒下,显得安静而专注。这一刻,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中那道名为“这只是同盟”的防线,正在悄然松动。
最让她心神不宁的,是那次关于“定义”的对话。
那是在一次放学后,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本身也是“演出”的一部分)。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路过一家音像店,店里正播放着一首旋律舒缓的情歌。
予听着歌词里关于心跳和思念的直白描述,忽然有些心虚,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你在逃避什么?”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依旧平静无波。
予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没有。”
“你的步频在听到那首歌的副歌部分时,提升了百分之十五。瞳孔也有轻微放大。根据情绪生理反应模型,这通常与‘尴尬’、‘害羞’或‘被说中心事’相关。”阳不紧不慢地跟上来,与她并肩,“是因为歌词里关于‘喜欢’的定义,与我们目前的关系状态存在认知冲突吗?”
予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能如此精准地戳破她的心思?!
“我们没有关系。”她有些赌气地说,“只是同盟。”
“同盟也是一种关系。”阳纠正道,他转过头,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深邃,“而且,关系是可以被重新定义的。就像数学上的函数,给定不同的定义域和对应法则,结果完全不同。”
予的心猛地一跳。她停下脚步,看向他:“那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对应法则’是什么?”
阳也停了下来,与她面对面站着。街上的行人匆匆,仿佛他们是静止画面中的两个点。他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予以为他又要开始列举数据模型。
但他没有。
他只是微微倾身,靠近她,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牢牢锁住她的视线,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蛊惑的意味:
“目前的对应法则,是基于生存和反抗的逻辑最优解。但法则……是可以被推翻和重写的。关键在于,观测者是否愿意引入新的……变量。”
他的话语像是一道密码,直接敲击在予的心房上。新的变量?是指什么?是指那些不受控制的心跳,那些莫名的脸红,那些超出计算的关怀瞬间吗?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镜片中映出的、有些慌乱的自己,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阳也没有再逼近,他维持着那个微妙的距离,仿佛在等待她的回应,又仿佛只是在观察她引入“新变量”后的反应。
最终,是路边汽车的鸣笛声打破了这凝固的瞬间。予猛地回过神,后退了一步,心脏还在狂跳。“该……该回家了。”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阳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推了推眼镜,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涣散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偏离轨道的星,引力已然失控。这场始于冰冷计算的“危险同盟”,正在情感的宇宙里,掀起无法预测的风暴。而风暴眼中的两人,一个试图用数据理解心跳,一个则在慌乱中,品尝着那份超出计划的、名为“心动”的甜蜜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