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 阳 的“危险同盟”持续发酵,那些超出“演算法”的瞬间,如同野火般在 予 的心原上蔓延,再也无法忽视。她意识到,这份最初源于计算和反抗的情感,已经悄然变质,成了她灰暗压抑生活中,最鲜活、最不受控,也最令人心慌意乱的变量。
她决定不再仅仅被动地等待“观测”,她要主动引入一个决定性的新变量——表白。但她的表白,必须是她自己的方式,融合了她的倔强、她的才智,以及那份因他而生的、笨拙又炽热的勇气。
机会选在一个周五的傍晚。大部分学生已经离校,校园里显得空旷而安静。她知道 阳 通常会在这个时间,去几乎无人使用的音乐教室旁的琴房,那里有台老旧的钢琴,据说他偶尔会去弹奏一些极其复杂的、无人能懂的旋律。
予揣着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写满了演算过程的草稿纸,走向那间琴房。琴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不成调的音符,果然是阳在那里。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阳正背对着她,坐在钢琴前,手指随意地按着琴键,发出杂乱无章的声音。听到门响,他停下动作,却没有回头,只是推了推眼镜,仿佛通过空气的振动就知道是她。
“数据采集时间不是现在。”他平淡地陈述。
予没有理会他的“数据论”,她走到钢琴边,将那张写满演算的草稿纸放在琴架上,然后转过身,背靠着钢琴,面向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也照得她脸颊微红。
“阳,”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最近在进行一项新的研究。”
阳终于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惯有的探究:“关于什么?”
“关于你。”予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发现,你对我来说,就像一个无法被常规方法求解的偏微分方程。”
阳挑了挑眉,似乎来了兴趣:“哦?边界条件是什么?初始值呢?”
予的心跳更快了,但她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语气带着她独有的、混合着认真和一丝“土味”的直白:
“边界条件是我的整个世界,初始值是我遇见你的那一刻。而这个方程的解,唯一且收敛于——我喜欢你。”
琴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阳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予敏锐地捕捉到他镜片后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像是在处理这条超出他所有数据模型的信息。
予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她乘胜追击,继续说道:
“还有,根据我的观察和分析,你的存在严重干扰了我的正常生理运行。具体表现为:心率方差急剧增大,注意力集中度显着下降,并且会不定期出现名为‘思念’的系统性故障。初步诊断,唯一的解药是你。”
这些话,带着理科生的笨拙和直接, stripped away 所有华丽的修辞,只剩下最核心的逻辑陈述,却比任何缠绵的情话都更具冲击力。因为它们真实,源自于她每一次为他失控的心跳和走神的瞬间。
阳依旧沉默着,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几个零散的音符,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予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转过身,面对着那架老旧的钢琴,手指轻轻拂过有些泛黄的琴键。
“最后,”她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我尝试用你的语言,来表述我的结论。”
她闭上眼睛,回忆着那些与他相关的点点滴滴——他精准的点拨,他笨拙的关怀,他研究她时的专注眼神,他偶尔流露出的、近乎幼稚的狡黠……所有这些画面,连同她心中汹涌的情感,最终汇聚成了她指尖下的旋律。
她开始弹奏。
那是一首她偷偷创作、练习了无数遍的曲子。旋律并不复杂,甚至有些青涩,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却无比真挚。开头的几个音符,轻快而带着点试探,如同他们最初的“同盟”;中段变得舒缓而深沉,仿佛那些在图书馆、在雨中共度的静谧时光;高潮部分,旋律陡然变得激昂而坚定,如同她此刻鼓起的勇气,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喜欢;最终,乐曲在一个温柔而绵长的音符上缓缓结束,余韵悠长,仿佛在等待着某个回应。
整个琴房,只剩下钢琴的余音在空气中微微震颤。
予放下手,转过身,再次看向阳。她的脸颊因为激动和羞涩而布满红晕,眼神却亮得惊人。
“这首曲子,”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叫它《阳函数》。每一个音符,都对应着我观察到的、关于你的一个数据点。它的定义域,是从我认识你到永恒的每一天;它的值域,是我所有因你而产生的心跳和情绪。而我证明的结果是——我喜欢你,这不是假设,是定理。”
她用了“定理”这个词。在数学的世界里,定理是经过严格逻辑推导,被证明为正确的命题。她用他最熟悉、最崇敬的语言,宣告了她最真挚、最不容推翻的情感。
阳光彻底沉入地平线,琴房里昏暗下来。阳坐在琴凳上,逆着最后一点微光,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剪影,和他那副反射着微弱光线的眼镜。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阳终于动了。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予的面前。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予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让她心安又心乱的气息。
他低下头,那双总是充满了理性分析和数据计算的眼睛,此刻在昏暗中,仿佛有星辰在缓缓旋转。他伸出手,没有触碰她,只是轻轻拿起了琴架上那张写满了“土味情话”演算过程的草稿纸。
他看了很久,然后用他那特有的、平静无波的语调,缓缓开口,说出的却不是予预想中的任何回应:
“你的‘喜欢’函数,”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锁住她的眼眸,“在定义域内是否连续?是否可导?极值点在哪里?以及……它的单调性,是递增,还是恒定?”
予愣住了。她设想过他无数种反应,或拒绝,或接受,或继续他的数据分析,却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一系列……数学问题?
但随即,她从他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她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在拒绝,也不是在质疑。他是在用他唯一擅长、也唯一相信的方式,来确认这份情感的“真实性”和“稳定性”。他需要逻辑,需要证明,需要将这份让他系统紊乱的“新变量”,纳入他能理解的范式之中。
予看着他,看着他隐藏在理性外壳下的那一点点无措和试探。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心疼、理解和无限柔软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
她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明亮而坚定的笑容,用同样清晰而肯定的声音回答:
“连续,处处可导,极值点就是你,并且——严格单调递增,趋向于正无穷。”
她的回答,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他逻辑世界的锁孔。
阳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他脸上那层常年覆盖的、用于隔离世界的淡漠外壳,仿佛终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一个真实的、带着温度的笑容,如同破冰的春水,缓缓在他唇角漾开,越来越大,最终点亮了他整张脸。
那不再是研究者的笑,不是计算得逞的笑,而是一个属于少年的、纯粹的、带着释然和无法掩饰的喜悦的笑容。
他没有说话。
但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琴键上、还有些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包裹住她的微凉。
指尖下,一个温暖的、坚定的音符,被他按响,如同对他们之间刚刚被证明的“定理”,敲下的确认章。
心跳的算法终于被破解,旋律找到了它的和弦。在昏暗的琴房里,两个孤独的星球,终于被彼此的情感引力,牢牢捕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