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死寂如同实质,压在 倪 的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疼痛。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从窗边抽离,房间彻底陷入昏暗,只有 肖伟 桌上那盏台灯,在他冰冷的金属框眼镜上反射出两点寒星,像黑暗中窥伺的兽瞳。
平板屏幕上,那张定格的他与 哲 交谈的画面,如同一面照妖镜,将他内心所有隐秘的挣扎与动摇都暴露无遗。停训,撤职,写告密书……肖伟的惩罚如同三把铁锁,要将他最后一点尊严和自主性也彻底封死。
“每一个字,我都要知道。”肖伟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倪的耳膜。
倪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因为长期紧握而骨节粗大、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上。这双手,曾经在赛场上触摸过荣誉,也曾执行过无数令他午夜梦回时冷汗涔涔的命令。他想起哲那双纯粹而愤怒的眼睛,想起予那沉静中带着坚韧的目光,想起航被打时沉默的惨状,想起丁那惊惶无助的眼神……这些画面走马灯般闪过,最终定格在肖伟那双永远冰冷、永远算计的眼睛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绝望与愤怒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积聚、奔涌。他受够了。受够了这种工具般的生活,受够了身上新旧交替的伤疤,受够了这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灵魂的压抑!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肖伟那审视的、带着一丝笃定他会屈服的目光。昏暗的光线下,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但这种平静之下,是即将冲破堤坝的洪流。
“肖老师,”倪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报告,我写不了。”
肖伟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你说什么?”
“我说,”倪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我写不了。我和哲,没说什么不能告诉您的话。他只是问我,训练强度是不是太大了。”
这是公然的反抗!是倪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拒绝肖伟的直接命令!
肖伟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绕过桌子,一步步逼近倪,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倪,”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怒火和一种被冒犯的狰狞,“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拒绝我的后果?!”
“知道。”倪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他甚至微微挺直了那总是习惯性微躬的脊背。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最坏,不过就是退学。”
“退学?”肖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凑近倪,几乎贴着他的脸,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威胁,“你以为退学就完了?倪,你的档案,你的过去,你那个家……我只要动动手指,你信不信,你连在社会最底层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最恶毒的威胁,直指倪最深的软肋和恐惧。
若是以前,这番话足以让倪瞬间崩溃,跪地求饶。
但此刻,倪看着肖伟近在咫尺的、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看着那副象征着绝对权威的金属框眼镜,心中最后一丝恐惧,竟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近乎悲壮的释然。
他忽然笑了。一个极其轻微,几乎看不见弧度,却带着无尽苦涩与嘲讽的笑。
“肖老师,”他轻轻地说,声音不大,却像重锤般敲在肖伟心上,“您除了这些,还会别的吗?”
肖伟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倪。不再是那个沉默的、隐忍的、唯命是从的执行者,而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终于露出獠牙的孤狼。
就在肖伟愣神的瞬间,倪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猛地伸手,不是攻击肖伟,而是抓向肖伟放在办公桌边缘的、那个深棕色的旧公文包!
肖伟脸色剧变,厉声喝道:“你干什么?!”伸手欲夺。
但倪的动作更快,更决绝!他并非要抢夺公文包,而是在肖伟抓住包带的同时,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公文包往旁边一扯——
“哗啦——!”
公文包的搭扣在巨大的力道下崩开,里面的东西天女散花般倾泻而出!教案、成绩单、几只笔、一个水杯……以及,一本封面鲜艳如血、刺目无比的 红色硬壳笔记本!
那本子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摊开几页,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倪看着地上那本象征着肖伟所有阴暗秘密的红笔记本,又抬头看向脸色铁青、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惊怒与一丝慌乱的肖伟。
他知道,没有回头路了。从他对这本笔记本出手的瞬间,他与肖伟之间,就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他后退一步,不再看肖伟那杀人的目光,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他的背影在空旷的走廊灯光下,拉出一道决绝的、仿佛斩断了所有枷锁的影子。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办公室内那片死寂以及即将爆发的风暴。
倪走在寂静的走廊里,脚步由最初的沉重,逐渐变得坚定。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肖伟的报复一定会如雷霆般迅猛残酷。
但他知道,他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了不再当那条抽向自己人的鞭子。
他选择了……站在了曾经被他压迫的、那些试图在铁框下呼吸的灵魂一边。
倒戈的哨音,已由他最决绝的行动,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