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奏”乐队在初审中的表现,如同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投入评价体系的标准水池,激起的涟漪复杂而矛盾。官方评审的反馈是程式化的“有待打磨”,但在学生群体中,却悄然收获了一批被其原始力量与真实感所打动的“地下”拥护者。这种微妙的口碑,在 贝 不遗余力的鼓吹和 婷 润物细无声的传播下,缓慢发酵。
然而,就在乐队成员们沉浸在创作与磨合,几乎快要忘记外部世界的阴影时,一个久违的、沉重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校园的边缘。
倪 回来了。
他是在一个灰蒙蒙的清晨,悄无声息地回到班级的。没有欢迎,没有询问,甚至没有多少注视。他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沉默地坐回了那个曾经属于他的、如今已积了薄灰的座位。他瘦了些,原本就沉默的气质如今更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郁,仿佛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山。手臂上那些旧疤被长袖校服严谨地遮盖,但偶尔动作间,脖颈处隐约还能看到一道未完全消退的淡红痕迹。
他的回归,像一颗石子投入原本已渐趋平静的湖面,瞬间搅动了某些沉淀的记忆。教室里原本因为音乐节而略显活跃的气氛,陡然凝滞了几分。窃窃私语声低了下去,许多目光,带着好奇、探究、畏惧,或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若有若无地扫过他。
他对此毫无反应,只是低着头,看着摊开的课本,眼神空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予 在课间去办公室交材料时,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他。他独自一人靠在窗边,望着楼下空荡荡的操场,背影僵硬而孤独。予的脚步顿了顿,没有上前。她知道,此刻任何形式的问候或关切,对他而言可能都是一种负担。他需要时间,去重新适应这个他曾以另一种身份参与塑造,又亲手撕裂的环境。
哲 的反应则更为直接。体育课上,他看到倪一个人在场边做着最基础的恢复性训练,动作迟缓,带着明显的僵硬和不适。哲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过去,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瓶水放在他旁边的地上。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碰那瓶水。哲也没有停留,转身跑回了球场。
倪的回归,对于“间奏”乐队而言,更像是一个来自过去时空的突兀插曲。逸 在排练时难得地有些心不在焉,鼓点失去了往日的精准,带着一股莫名的烦躁。耀 和 宋 则显得更加小心翼翼,仿佛生怕任何过大的声响都会惊扰到某种脆弱的平衡。
只有 贝,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又恢复了活力。她甚至在一次课间,试图用她那种自来熟的方式跟倪搭话:“倪哥,你回来啦?身体好些了吗?”
倪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后面准备好的“要不要来看看我们乐队排练”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干笑两声溜走了。
“他好像……变了好多。”事后,贝对 予 小声嘀咕,“感觉像换了个人。”
予没有回答。她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心里清楚,倪不是变了,他只是剥落了一层坚硬的、用于执行命令的外壳,露出了底下从未愈合、甚至因为那次决绝的反抗而再次撕裂的伤口。他的归来,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更为漫长和艰难的修复的开始。
音乐节的旋律在排练室里继续流淌,带着希望与力量。但在这渐强的乐音之下,一股来自过去的暗涌,也随着倪的归航,悄然汇入。这暗涌承载着创伤、愧疚与无声的观望,它提醒着所有人,打破铁框的代价远未偿清,而真正的重建,不仅需要创造新声,也需要直面那些在废墟中沉默的灵魂。
129的舞台,即将迎来它的高潮。
而舞台之下,那些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另一些故事,也正在以更沉默、更缓慢的节奏,悄然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