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雷般的掌声如同实质的浪潮,拍打在舞台上,也拍打在“间奏”乐队每一个成员的神经末梢。那声音太过巨大,太过汹涌,反而失真般地遥远。任 脸上的泪水肆意流淌,她甚至分不清那是激动、是释放,还是长久压抑后的虚脱。耀 怔怔地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仿佛不认识那刚刚制造出狂暴声响的躯体。逸 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或许是别的什么液体,咧开的嘴角却带着一丝茫然。
只有 予 ,在最初的声浪冲击后,迅速恢复了那标志性的冷静。她伸手,轻轻扶住几乎要站立不稳的任,低声说:“鞠躬。”
像是被按下了开关,四人几乎是本能地,朝着台下那片沸腾的黑暗,深深地弯下了腰。
掌声更加热烈,夹杂着几声尖锐的口哨和呼喊。
直起身,灯光依旧刺眼。予率先转身,走向侧幕条。任被她半扶着,脚步有些虚浮。耀和逸紧随其后,像是刚从一场激烈的搏斗中幸存,带着满身的疲惫与尚未平息的肾上腺素。
幕布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后台的嘈杂瞬间涌入耳膜,但与台上的声浪相比,这里的声音显得具体而琐碎——其他节目参与者匆忙的脚步声、道具碰撞声、工作人员急促的指令。这一切仿佛与他们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贝 第一个冲了过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挨个拥抱了每一个人,她的眼眶也是红的,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到极致的骄傲。漓 和 孟 也走了过来,漓依旧沉默,但递上了准备好的矿泉水;孟则破天荒地没有毒舌,只是看着他们,轻轻“啧”了一声,说了句:“还行。”
婷 更是眼泪汪汪,一边抽泣一边笑着说:“太棒了,真的太好了……”
然而,对于刚刚从极度专注和情感倾泻中脱离的乐队成员来说,这些关怀和赞美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任靠在予的身上,依旧在无声地流泪,身体微微发抖。耀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逸则走到角落,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微微起伏。
予扶着任坐到一旁的箱子上,自己则站在她身边,目光扫过她的同伴们。她没有去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守着。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这过于剧烈的输出与反馈,来重新拼凑那个在舞台上被震散的自己。
后台的喧嚣渐渐将他们包裹,又仿佛与他们无关。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余震”里。
观众席上,掌声渐息,但一种更加复杂、难以平复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
玥 坐在座位上,久久没有动弹。掌心因为刚才用力鼓掌而微微发烫。那音乐带来的冲击力尚未消退,像一场内心的海啸过后,留下遍地狼藉的思绪。她一直努力维持的、优等生的理智外壳,在那赤裸裸的情感洪流面前,出现了清晰的裂痕。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也囚禁着一头渴望嘶吼、渴望打破规则的野兽。铁白色的眼镜下,她的目光有些失焦。
阳 不知何时来到了后台入口附近,他没有挤进去,只是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被围住的乐队,尤其是予那沉静的侧影。他推了推黑框眼镜,似乎在处理着远超他数据库容量的非逻辑性变量。最终,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在礼堂最后排的阴影里,倪 依旧靠着墙。舞台的灯光已经暗下,观众的喧嚣正在退潮。但他耳中,仿佛还回荡着那狂暴的鼓点、挣扎的贝斯和任那嘶哑又坚韧的歌声。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不仅撬开了舞台的寂静,也在他冰封的心湖上,凿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缝。他缓缓直起身,沉默地转身,融入了离场的人流,背影依旧孤独,却仿佛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姚、石、何 三角联盟早已悄然离开设备区。他们的任务似乎已经完成。何 的平板上记录着完整的声学数据;姚 的脑海中构建着关于群体情绪传染的新模型;石 则低声哼着一段模糊的旋律,那是刚才“间奏”某个乐句的变调,带着他特有的、漫不经心的烙印。
后台,“间奏”乐队的隔间里,情绪的风暴渐渐平息。
任的哭泣变成了小声的抽噎,她抬起头,眼睛红肿,却异常明亮。她看向予,声音沙哑:“我……我唱出来了。”
予点了点头,递给她一张纸巾。
耀从膝盖中抬起头,脸上带着泪痕和汗渍,他看向逸的方向,哑声问:“喂,刚才那段solo,我没拖拍吧?”
逸没有回头,只是闷闷地回了一句:“……还行,马马虎虎。”
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带着疲惫与释然的氛围,开始在几人之间流转。
贝看着他们,终于忍不住,再次用力抱住了任:“你们做到了!你们真的做到了!”
予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她的同伴们从崩溃的边缘一点点重新凝聚。舞台上的声浪已然平息,但另一种更深沉、更内在的轰鸣,正在他们每个人心中回荡。那是对自我的重新确认,是对打破沉默的勇气的认知,是意识到彼此联结的力量。
129音乐节的余震,远未结束。
它化作了无声的轰鸣,在每个亲历者的灵魂深处,持续震荡,重塑着内心的地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