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渐渐散去,朱鸣脚下的触感从虚空变成坚实的土地。
看来,到了试炼最后一关了。
朱鸣睁眼一看,眼前的景象让朱鸣的心头猛地一沉——
眼前竟是中州地界的黄河岸边,自己似乎到了中原腹地。
只是,此刻的黄河早已没了“九曲连环”的磅礴,只剩下滔天的浊浪。
浑浊的洪水漫过堤岸,淹没了成片的农田。
半露的屋梁在浪涛中摇摇欲坠,偶尔有浮尸随波漂流,分不清是百姓还是牲畜。
堤下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挤满了灾民,像被冲上岸的鱼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有的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有的跪在泥水里磕头哭嚎。
还有的灾民望着汹涌的洪水呆坐,眼神空洞得如同死水。
哭喊声、咳嗽声、呼救声混在一起,被河风卷着飘向天空,刺得人耳膜生疼。
朱鸣身旁立着一块青黑色石碑,上面刻着两行字,笔锋凌厉如刀。
“献己身祭天,可止乱世;”
“保己身离去,可享富贵。”
“——君可择一而定”
石碑如此刻着。
“你看,这些众生多痛苦啊。”
云层中传来白莲圣使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朱鸣抬头,只见一朵巨大的白莲虚影悬浮在乌云里。
花瓣边缘泛着冷光,仿佛在俯瞰一场闹剧。
“现在只要你跳入河中自尽……”
白莲圣使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砸在人心上。
“用你的白莲圣体喂养河神河伯……”
“这天下的洪水就会退,饥荒也会停,所有的苦难都会立刻结束。”
“你死之后,老百姓就能永久安居乐业。”
“我会告诉他们,是你以血肉换来了太平,让他们世世代代供奉你、传颂你。”
白莲圣使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赤裸裸的诱惑。
“当然,你也可以选另一条路——转身离开。”
“你也可以眼睁睁看着这数万人淹死、饿死。”
“我会送你出幻境,赐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良田千顷,奴仆无数,一辈子衣食无忧。”
“你,会选哪条路呢?”
白莲虚影在云层中轻轻晃动,像是在催促朱鸣尽快作出选择。
“是舍一人而救天下,留万代美名?还是保自己一世快活,任众生沉沦?”
见朱鸣迟迟不动,白莲圣使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逼迫与急切。
“你还在犹豫什么?”
“世人不都称颂‘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吗?这正是你证明‘大德’的机会”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受苦而无动于衷?”
“难道你不想通过这最后一关试炼?”
朱鸣站在堤边,望着下方数万名面目模糊的灾民,听着他们绝望的哭喊,眉头紧紧拧起。
洪水的腥气混着灾民身上的汗臭,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石碑上的字像活过来一般,在她眼前跳动,诱导着朱鸣作出决定。
一边是“献己身”的决绝,一边是“享富贵”的诱惑……
朱鸣沉默不语,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
朱鸣望着台下灾民,那些模糊的面孔在她眼前渐渐清晰——
有的是凤阳老家被饿死的邻居,有的是逃难路上见过的、抱着孩子哭到昏厥的妇人,还有的是被乱军马蹄踏碎的农夫……
无数尸横遍野的惨状在脑海中翻涌,像黄河的浊浪般拍打着她的识海。
“舍身成仁,可得万民拥戴,青史留名。”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温吞而诱惑,像那些劝人“认命”的腐儒论调。
“你看他们多苦,你一死便能救他们,这是多大的功德?”
“放屁!”
另一个声音猛地炸开,带着她一路摸爬滚打的血气。
“当年在凤阳逃难,若我认命放弃,早就饿死在路上了,又怎会逃出家乡?”
“事在人为,人命不是靠献祭换来的!”
前一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伪善的悲悯。
“可你是白莲圣女啊,你的牺牲本就是宿命……”
“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
朱鸣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
朱鸣反手抽出自己腰间的短刀——
那把曾斩杀蛟龙、如今已随她心意变化的利刃,刀身映出她决绝的脸。
“锵!”
一声脆响,她挥刀劈向那块青黑色石碑。
石碑应声而碎,碎石飞溅。
那句“献己身祭天,可止乱世”的刻字在她脚下化为齑粉。
“乱世不是靠祭天能止的!”
朱鸣对着滔滔洪水和数万灾民,放声怒吼,声音穿透风雨。
“人民要的不是祭品!不是死后的称颂!”
“他们要的是能站出来,和他们一起扛过灾荒、劈开黑暗的人!”
她指着脚下的碎碑,刀刃上寒光凛冽,照出朱鸣决绝的面庞。
“若人人都想着靠‘牺牲’躲懒,不敢直面这世道的不公,不敢动手去改变这个世界的话!”
“那所谓的‘人人幸福’,永远只能是骗人的空话!”
“人的命运,从来都握在自己手里!”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天地骤然变色。
乌云翻滚着褪去,黄河的浊浪竟缓缓退去几分,连风都停了。
云层中的白莲虚影剧烈晃动,花瓣上的冷笑凝固了。
紧接着,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重组——
朱鸣看见自己站在黄河大堤上,身上披着暗红色的披风。
披风下,朱鸣甲胄上的鱼鳞甲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她的身后,是数万名头裹红巾的士兵,举着大明的旗帜。
队列整齐如铁、甲胄鲜明,士兵眼神里没有迷茫,只有坚定。
“挖导流渠!把灾民往高处转移!”
“医疗队跟我来,伤员优先救治!”
“后勤队把粮草分下去,老人孩子先领!”
朱鸣听见幻境中的另一个自己有条不紊地下令,声音沉稳有力。
红巾军士兵们行动迅速,开始抢救灾民。
有的士兵扛着锄头开挖渠道,有的背着伤员往临时搭建的棚屋跑,有的给灾民分发干粮,一切有条不紊。
时间像被快进了一般——
朱鸣看见自己带着士兵加固河堤,指挥着灾民一起搬运材料;
她看见棚屋区渐渐扩展,变成整齐的村落;
灾民们拿起工具开垦荒地,田埂上插着写有“均田”字样的木牌;
她看见水渠蜿蜒着伸向田野,引来黄河水灌溉;
干裂的土地冒出新绿,农夫们弯腰插秧,脸上有了笑容;
她看见学堂建了起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传出很远;
旁边的作坊里,工匠们在叮叮当当地打造农具;
……
最后,朱鸣站在一座城楼上,望着救灾重建后这里欣欣向荣的景象。
街道上车水马龙,商铺林立,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百姓们穿着干净的衣裳,互相打着招呼,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
一阵风吹过,城墙上一面面鲜红的旗帜猎猎作响,旗帜中央,是“大明”两个醒目的大字。
红巾军的士兵们正在巡逻,甲胄上的红巾依旧鲜艳,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安宁。
朱鸣望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两人站在城楼上。
望着这片由混乱走向秩序、由绝望生出希望的土地,两人嘴角同时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云层中的白莲虚影僵住了,花瓣不再轻颤,连光晕都黯淡了几分。
它呆呆地悬浮在半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半晌才挤出一句。
“真……真的成功了……”
声音微微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与先前的冷静嘲讽判若两人。
“千百年来,无数天纵奇才都来过我这个秘境。”
“可他们要么在大勇关前退缩,要么在大智关里困于私念。”
“能走到最后、通过这三关试炼的,寥寥无几……”
白莲的花瓣轻轻舒展,光晕重新亮起,却多了几分郑重的暖意。
“刚才的三场试炼,对你我已经完全看清——”
“你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凝聚万众的智略、心系天下苍生的宏愿……
“不仅如此,我还看到了你誓要扫清天下污浊的决心、百折不挠的刚强意志。”
“你,就是真正的白莲圣女。”
虚影渐渐变得凝实,化作一朵真实的白莲,缓缓飘落。
“想成就不朽功业,从不需要显赫的家世。”
“就像明太祖起于寒微,靠的是斩断凡尘俗念,真正专注于建设心中的美好世界。”
“朱鸣,你已经通过了全部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