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场的烟尘尚未完全落定，空气中仍弥漫着硝烟、臭氧与泥土混合的刺鼻气味。卡尔·冯·艾森伯格特使站在观察台上，寒意并非仅仅来自北境的冷风，更源于方才所见那超越常规战争范畴的力量展示。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和重新评估这一切。
“特使先生，”艾丽西亚的声音将他从翻涌的思绪中拉回，“接下来，如果您有兴趣，可以观摩一项我们正在进行的……技术验证项目。由斯卡拉·轰隆主导，或许能为您提供另一个视角，了解我们如何定义‘防御’的边界。”
卡尔议员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需要看到更多，理解更多。
他们移步至演习场边缘一处新划出的“高危试验区”。这里的地面铺设着特制的耐高温、抗冲击板材，周围竖立着厚重的灵能屏障发生器。斯卡拉·轰隆已经等在那里，巨大的身躯因兴奋而微微起伏，熔金色的竖瞳紧盯着试验区中央一个怪异的装置。
那装置像是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结构极其复杂的金属心脏，由无数粗细不一的能量导管缠绕、连接，中心处悬浮着一颗剧烈搏动着的、散发着不稳定幽紫色光芒的晶体。装置周围的地面上，绘制着层层叠叠的防护与束缚法阵，光芒明灭不定。
“这是‘深渊低语者’，一种高密度灵能萃取器的原型机！”斯卡拉用扩音器介绍着，声音里充满了技术狂人的自豪，“理论上，它能从虚空中直接抽提、压缩高纯度灵子，效率是现有方法的十倍！如果能成功，我们的能量核心供应将不再是问题！”
费舍尔在一旁忙不迭地补充，试图用更通俗的语言解释：“大佬的意思就是，搞成了，咱们就相当于有了个无限充电宝！还是超大功率的！”
卡尔议员沉默地看着那不断发出低沉嗡鸣、光芒闪烁越来越急促的装置。即便隔着灵能屏障，他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令人心悸的狂暴能量。这绝非“防御”的范畴，这是对能量本源的探索与驾驭，其潜在意义，远比十支“基石”装甲小队更加深远。
“开始第一阶段低压测试！”斯卡拉下令。
一名黑暗精灵技师（显然是莉兰德拉派来的符文专家）启动了控制符文。装置核心的幽紫色晶体光芒稍微稳定了一些，低沉的嗡鸣也变得规律。能量读数在旁边的监测屏幕上平稳上升。
“输出稳定，效率达到预期百分之三十五……百分之四十……”一名人类技术员汇报着。
斯卡拉满意地低吼一声：“很好！现在，逐步提升功率，目标百分之六十运行阈值！”
控制符文的亮度增加，核心晶体的搏动再次加剧，光芒变得刺眼。监测屏幕上的数据曲线开始以更陡峭的坡度攀升。
“功率百分之五十……五十五……警告！核心灵子流出现湍流！束缚法阵压力激增！”
装置发出的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如同无数玻璃在摩擦。核心晶体剧烈震颤，表面的幽紫色光芒中开始夹杂不祥的黑色电弧，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内部撕裂出来。束缚法阵的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不稳定！快关闭！”技术员的声音带着惊恐。
“不行！关闭序列被紊乱能量干扰了！”黑暗精灵技师的语气也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轰——！！！”
一声沉闷的、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能量结构内部的爆鸣响起！装置核心处，那幽紫色的晶体表面瞬间布满了裂痕，狂暴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中奔涌而出，化作一道扭曲的、夹杂着黑色闪电的能量喷流，狠狠撞击在周围的束缚法阵上！
法阵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眼看就要彻底崩溃。一旦法阵失效，这场失控的能量爆炸足以将整个试验区，乃至观察台夷为平地！
“该死！”斯卡拉怒吼一声，试图用龙息强行压制，但又怕引发更剧烈的能量殉爆。
费舍尔已经抱头蹲下，嘴里念叨着“完犊子了”。
卡尔议员和他身后的护卫脸色煞白，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即将失控的能量中所蕴含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毁灭性力量。这是纯粹的能量失控，是技术的反噬，与立场无关，只与生死相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静立观察台边缘，仿佛与周遭喧嚣隔绝的魔王，微微抬起了视线。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狂暴的能量喷流上。
没有咒文，没有手势，甚至没有一丝能量的波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然而，就在他视线触及的那一瞬间——
那道狂暴的、夹杂着黑色闪电、足以摧毁法阵的能量喷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覆盖规则层面的巨手轻轻“抹”了一下。
是的，抹去。
不是压制，不是抵消，是直接从存在层面上被“删除”了。
前一秒还嘶吼着要毁灭一切的能量喷流，下一秒就凭空消失了。没有爆炸，没有闪光，没有声音，仿佛它从未存在过。只剩下那个布满裂痕、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的核心晶体，以及周围兀自剧烈闪烁、却失去了目标的束缚法阵。
整个高危试验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绝对的寂静。
只有仪器屏幕上，那原本飙升到危险阈值顶端的能量读数曲线，如同断崖般垂直跌落归零，发出“嘀”的一声轻响，证明着刚才的危机并非幻觉。
所有人都僵住了。
斯卡拉巨大的龙头保持着前倾的姿势，熔金色的竖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费舍尔保持着抱头蹲防的姿势，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龙蛋。技术员们呆呆地看着恢复正常的屏幕，仿佛大脑宕机。
卡尔议员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亲眼目睹了能量的狂暴，更亲眼目睹了那狂暴被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终结。这不是魔法，不是神术，不是任何一种他所知的力量体系。这像是……像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随手修改了局部的现实规则，将“能量喷流”这个现象，直接从物理定律中暂时移除了。
他甚至没有去看魔王，因为那种力量的展现方式，已经超越了需要依赖视觉观察的范畴。那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作用于世界底层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权威。
魔王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向同样有些愕然的斯卡拉，用他那愈发简练、趋近于陈述事实的语气开口：
“结构缺陷，左旋灵子回流节点。修正它。”
他甚至没有指出如何修正，只是指出了缺陷所在。仿佛在他眼中，那复杂装置的内部结构和能量流动，如同摊开的图纸般一目了然。
斯卡拉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它没有质疑，立刻用探测器扫描魔王所指的位置。几秒钟后，它发出一声低吼：“找到了！一个该死的、微观层面的符文刻录误差！导致了灵子涡流！见鬼，你是怎么……”
它的话没说完，因为它意识到，对这位存在而言，“看到”本质，或许不需要探测器。
危机解除，但观察台上的寒意，比北境的寒风更加刺骨。
卡尔议员缓缓转过头，看向艾丽西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这……也是‘技术验证’的一部分吗？”
艾丽西亚的表情依旧冷峻，但眼底深处，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不。这只是……确保验证过程安全进行的必要措施。”
必要措施……卡尔议员在心中重复着这个词。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帝国面对的，不是一个强大的军事势力，甚至不是一个新兴的神只，而是一个……能够随意编写现实底层代码的存在。任何算计、任何谋略、任何传统的武力威慑，在这种存在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不再去看那个失控后被“修复”的装置，也不再关心斯卡拉后续的技术讲解。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静立的身影。
魔王已经转过身，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失去了兴趣，准备离开。在他的认知里，这或许真的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排除干扰以确保数据收集完整性的操作。
但落在卡尔·冯·艾森伯格，这位帝国资深议员的眼中，这轻描淡写的一瞥，比红龙的咆哮、比装甲的洪流、比天使的光辉，更加深刻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重新定义了他对“力量”和“威胁”的认知。
规则，在他面前，并非不可触碰的铁律。
而是可以无声修改的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