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潜水器如同疲惫的甲虫,航行在铅灰色的海面上。风雨终于停歇,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拧得出水,压得人喘不过气。引擎单调的轰鸣是唯一打破死寂的声响。
苏念擦拭着江迟额角的冷汗。他的情况稍微稳定了一些,但依旧昏沉,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仿佛仍在噩梦深处挣扎。那个叫“泥鳅”的男人则一直沉默地驾驶着,只有偶尔调整航向时,才会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大约行驶了数小时,就在天色开始向黄昏过渡时,前方海平线上,一个模糊的、巨大的轮廓逐渐显现。
那并非岛屿,而是一座……巨大的、废弃的海上钻井平台?!
它的主体结构锈迹斑斑,如同一个被遗弃的钢铁巨兽,沉默地矗立在墨蓝色的海面上。许多原本应该灯火通明的地方此刻一片漆黑,只有最高处的导航灯还在固执地、间歇性地闪烁着,像垂死者最后的脉搏。平台四周的海水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油污般的色泽。
“‘希望号’。”“泥鳅”的声音沙哑地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复杂的嘲弄,“至少我们这么叫它。十年前一次重大事故后被废弃了,官方记录说是结构受损严重,有坍塌风险。”他顿了顿,补充道,“实际上,是底层某个实验舱室发生了‘不可控泄漏’,死了不少人,被悄悄封存了。”
又是泄漏?事故?苏念的心微微下沉。这些被遗忘的角落,似乎总与阴谋和死亡相伴。
“这里安全?”她忍不住问。
“安全?”“泥鳅”嗤笑一声,“这鬼地方下面藏着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正因为官方禁止靠近,又有坍塌风险,‘公司’的人一般不会浪费精力搜到这里。算是灯下黑吧。”
他操控着潜水器,小心地避开水面漂浮的杂物和锈蚀的钢架,绕到平台背风的一面。那里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半淹没在水下的入口,像是昔年的小型维修船坞入口。
“跟紧我,别乱碰任何东西,特别是那些看起来还连着线的设备。”“泥鳅”警告道,率先钻了进去。
苏念扶着虚弱的江迟,紧跟其后。
内部是另一种世界。黑暗,潮湿,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某种若有若无的化学药剂残留的混合气味,比那艘幽灵货轮更加刺鼻。脚下是积着油污和积水的金属格栅,每一步都发出空洞的回响。巨大的、沉默的机械阴影在微弱的光线下投下狰狞的轮廓,管道如同巨蟒般在头顶纵横交错,偶尔滴下冰冷的水珠。
“泥鳅”对这里似乎颇为熟悉,他打开一个老旧的强光手电,光束在黑暗中切割出有限的光明,引导着他们在迷宫般的通道和狭窄的金属楼梯间穿行。
途中经过一些巨大的、被厚重金属门封锁的舱室,门上喷涂着褪色的危险生物标志和辐射警告。苏念甚至在一个拐角,瞥见了一扇观察窗后面,似乎堆放着一些……扭曲的、无法辨认的、被白色帆布半遮盖的大型物体轮廓。
这里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废弃平台。
最终,“泥鳅”带着他们来到平台中层一个相对干燥、看起来像是昔日船员休息区的区域。这里有几个房间的门还完好,他推开其中一扇。
里面空间不大,只有简单的金属床架(没有床垫)、一个固定死的桌子和一些废弃的空箱子。空气虽然依旧不好,但至少没有明显的异味。角落里堆着一些罐头食品和瓶装水,上面落满了灰尘,但看起来包装还算完好。
“暂时就在这里待着。”“泥鳅”将一些罐头和水踢到床边,“省着点吃,下次补给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看了一眼状态极差的江迟,皱了皱眉,从自己随身的破包里翻出一小瓶没有标签的白色药片,扔给苏念。
“止痛的,效果猛,副作用也大,不到万不得已别给他吃。”
苏念接过药瓶,点点头。
“我就在隔壁,有点动静。”“泥鳅”指了指旁边,“没事别来找我。记住,绝对不要往下层去!特别是标着红色三角记号和‘quarantine’(隔离区)的地方!除非你想变成下面那些东西的一部分!”
他的警告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甚至是一丝恐惧。
说完,他不再多留,转身离开,并带上了门。外面传来他走向隔壁、关门落锁的声音。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苏念和江迟,以及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金属热胀冷缩的呻吟和滴水声,提醒着这座钢铁巨兽并未真正死亡。
苏念将江迟小心地扶到一张光秃的金属床板上躺下。他依旧昏睡,但眉头紧锁,仿佛在对抗着无形的痛苦。
她检查了一下门,无法从外面锁死,但里面有个简单的插销。她将其插上,又费力地将一张空桌子挪过来抵住门。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
拿出“泥鳅”给的药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给江迟服用。未知的药物,在此时可能比疼痛更危险。
她打开一瓶水,小心地喂了江迟几口,自己也喝了一些。冰凉的液体暂时缓解了喉咙的干渴。
然后,她开始仔细打量这个临时的避难所。墙壁上有一些模糊的涂鸦和早已失效的规章制度贴纸。桌子的金属表面有一些深深的划痕,角落里还有一两个变形的弹壳?
这里似乎也并不太平。
夜幕缓缓降临,平台内部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极远处那盏导航灯微弱的光,偶尔透过门上的小窗,在房间里投下短暂而诡异的光影。
寒冷和寂静如同无形的牢笼。
苏念不敢睡熟,始终保持着一丝警惕,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细微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是深夜。
隔壁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持续了几秒,又消失了。
苏念瞬间清醒,屏住呼吸。
几分钟后,又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压抑着的咳嗽声,似乎来自更下方的某处。
她的心提了起来。这平台上,除了他们和“泥鳅”,难道还有别人?
她 silent 地挪到门边,耳朵贴近门缝。
外面只有永恒的死寂。
就在她以为是自己错觉时——
一阵极其微弱、却绝不属于自然产生的、有规律的……敲击声,隐隐约约地,从脚下很深的地方传了上来!
咚……咚咚……咚……
像是某种密码?还是……求救信号?!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跳!想起“泥鳅”严厉警告不要前往的下层隔离区!
那下面……有人?!活人?!
是谁?是以前事故的幸存者?还是……像他们一样的避难者?亦或是……“公司”关押在这里的什么?!
敲击声持续了一会儿,又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用指甲在粗糙金属上缓慢刮擦的声音……嘶啦……嘶啦……
苏念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猛地后退几步,远离门口,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
这座被称为“希望号”的废弃平台,远比看上去更加诡异和危险。“泥鳅”选择这里,真的仅仅是为了“灯下黑”吗?
还是说……这里本身就藏着什么,与他,甚至与“公司”和“真理之门”有关的秘密?
那些被封锁的舱室……下层隔离区的声响……“泥鳅”警告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恐惧……
所有的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
这里,或许根本就不是避难所。
而是另一个,更加精致的陷阱。
她 silent 地看向床上依旧昏睡的江迟,又看向那扇被堵住的门。
必须想办法弄清楚这里的秘密!至少,要找到另一条可能的逃生路线!
她等到外面的刮擦声也彻底消失后,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开抵门的桌子,拔开插销,将门拉开一条极细的缝隙。
走廊一片漆黑,死寂无声。隔壁“泥鳅”的房间也没有任何动静。
她深吸一口气,侧身挤出门外。
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凭借着之前进来时的模糊记忆和远处导航灯极其微弱的光线, silent 地向着通往上下层的楼梯口方向摸去。
她需要信息,需要线索。任何能帮助她判断处境的东西。
走廊两侧的舱室大多门户紧闭,有些门上有明显的暴力破坏痕迹。她在一扇虚掩着的、像是昔日办公室的门前停下。
里面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她借着微光,看到墙上挂着一幅破损的团队合影照片,照片上的人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笑容灿烂,背景是崭新的平台。照片一角印着日期和名称——“希望号”钻井平台全体成员留念。
照片下面还有一个公告栏,上面贴着一张发黄的、字迹模糊的紧急通知,提到了“b7区泄漏”和“立即撤离”。
b7区?又是这个编号?
她继续摸索,脚踢到了一个半开的抽屉。里面似乎有一些零散的个人物品。她蹲下身,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硬壳的笔记本。
她将笔记本拿出,拂去灰尘。封面没有任何字样。
她翻开第一页。扉页上写着一个名字——“李伟”,以及一行小字:“希望永存”。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工作日志和个人随笔。字迹起初工整,后来逐渐变得潦草,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b7区的样本活性异常……周博士坚持要继续加压实验……】
【……又有人出现头晕和皮疹……医疗舱说只是普通过敏……】
【……我好像听到下层有奇怪的声响……像是……哭声?监控室说一切正常……】
【……他们封掉了通往下的楼梯……说是结构维修……】
【……王工昨晚值班后就没回来……他们说他自己辞职走了……我不信!】
越往后翻,记录越短,字迹越混乱,透露出一种逐渐加剧的恐惧和绝望。
【……它在看着我们……我知道……】
【……逃不掉了……我们都逃不掉了……】
最后一页,只有用仿佛耗尽生命力气写下的、扭曲巨大的两个字——
【救!!!】
笔记本从苏念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积灰的地板上。
这个叫李伟的人,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b7区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周博士?会不会和周凛有关?!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小石子落地的声音,从门外走廊的黑暗中传来。
苏念全身瞬间绷紧!猛地抬头望去!
黑暗中,似乎有一个矮小的、模糊的黑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
是谁?!“泥鳅”?还是……别的什么?!
她心脏狂跳,屏住呼吸,抽出匕首,一步步向门口挪去。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死寂。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但她可以肯定,绝不是幻觉!
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刚刚就在外面,窥视着她!
这座钢铁坟墓,正在缓缓苏醒。
而她和江迟,如同自动送入虎口的羔羊。
真正的危险,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