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渐歇,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如同浓墨,沉重地压在海面上。“幽灵号” 如同一尾谨慎的游鱼,最终在一片相对平静的海域彻底熄灭了引擎,随波逐流。
老皮特指了指远处海平线上,几盏缓慢移动的、如同星子般的光点。
“那是‘远星号’,一条跑远东航线的老旧货轮。船长贪财,只要钱给够,不太问来历。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他将那个装有衣物、现金和新身份的防水袋塞给苏念,语气不容置疑,“‘幽灵号’不能再靠近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没有告别,没有祝福。老皮特只是帮她放下一条仅容一人站立的脆弱橡皮筏,然后将一个手动充气泵扔给她。
苏念知道,这就是终点。她忍着背后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 爬下“幽灵号”,踏上那艘摇晃得厉害的小筏。冰冷的海水瞬间浸没了她的脚踝。
“幽灵号”没有丝毫停留,如同它出现时一样鬼魅,调转船头,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只剩下苏念,和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小筏,漂浮在无垠的、冷漠的大海之上。
她咬紧牙关,开始用尽全身力气给橡皮筏充气。每一次按压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阵阵眩晕。汗水混着未干的海水,让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终于,橡皮筏变得稍微稳固了一些。她拿起那对简陋的船桨,凭借着老皮特指示的方向和记忆中那几盏微弱的光点,开始拼命划水。
手臂酸软得如同灌铅,背后的伤口随着动作不断渗出鲜血,将身后的小片海水染成淡淡的粉色。黎明前的寒风如同刀子,刮过她裸露的皮肤。
她不知道自己划了多久,时间再次变得模糊而漫长。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她:靠近那艘货轮,上去,活下去。
天光渐渐放亮,灰白色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一些黑暗,也让她终于看清了那艘货轮的庞大轮廓——确实如老皮特所说,老旧,锈迹斑斑,但依旧是一座移动的钢铁小山。
她奋力划动最后一段距离,靠近了那巨大船体投下的阴影。货轮正在以巡航速度前进,船体推开波浪,带来不小的吸力。
如何上去?直接呼喊?恐怕会被当作海盗或者直接忽略。
她想起老皮特的话——“船长贪财”。
她从小筏的防水袋里摸出那叠现金,抽出几张面额最大的,用塑料袋仔细包好,然后绑在一块稍微重一点的金属零件上。
看准一个相对容易攀爬的、挂着防撞轮胎的区域,她用尽最后力气,将那块绑着钱的金属奋力抛了上去!
第一次,没成功,落入了海中。
第二次,差了一点,砸在船壳上落下。
第三次……她几乎脱力,手臂颤抖得厉害。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那块金属终于叮当一声,砸在了货轮甲板的某个金属物件上,发出了不大却清晰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一个睡眼惺忪、穿着脏污工装、水手模样的人揉着眼睛出现在船舷边,骂骂咧咧地向下张望。
苏念立刻用力挥舞手臂,又将剩下的现金全部拿出,举过头顶。
那水手看到了钱,又看了看下面橡皮筏上那个狼狈不堪、脸色苍白如鬼的女人,愣了一下,眼中闪过贪婪和犹豫。他回头看了看,似乎确认没人注意,然后快速扔下了一条绳梯。
苏念心中一阵狂喜,抓住摇晃的绳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艰难地向上攀爬。每上升一步,都如同耗尽生命。背后的伤口摩擦着粗糙的绳索,带来钻心的疼痛。
那水手在上面 看着,没有帮忙,只是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终于,苏念爬上了甲板,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水手迅速收起绳梯,一把抓过她手里的钱,塞进怀里,然后粗鲁地踢了她一脚,压低声音:“跟我来!别出声!要是被大副发现,我们都得倒霉!”
他带着苏念,避开可能有人的区域,快速穿过堆满集装箱和杂物的甲板,钻进一个散发着浓重霉味和机油味的底层舱室走廊,最终打开一扇锈蚀的小门,将她推了进去。
“老实待着!每天会有人送一次水和吃的。到下一个港口自己滚蛋!”水手恶狠狠地警告了一句,然后砰地关上门,从外面锁死。
舱室内一片漆黑,只有门缝底下透入一丝微弱的光线。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铁锈、灰尘和某种陈年货物的怪味。空间极其狭小,似乎是个废弃的储物间,里面堆着一些破旧的麻袋和杂物。
苏念背靠着冰冷的舱壁,缓缓滑坐在地。精疲力尽和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几乎立刻就要昏睡过去。
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这里并不安全。那个水手不可信,这艘船本身也可能藏着未知的危险。
她 silent 地检查了一下门锁,从外面锁死,无法打开。她又摸索了一下这个狭小的空间,除了杂物,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
她靠在麻袋上,拿出老皮特给她的新身份芯片。借着门缝的光,她看到芯片上的名字是“林薇”,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假名。照片是她的,但经过了处理,看起来更憔悴平凡。
她将芯片小心收好,又摸了摸那个存储着父亲证据和“灯塔”坐标的读取器。它们还在,冰冷而坚硬,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疲惫和伤痛最终战胜了意志,她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舱门外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惊醒。
是送饭的?还是……
她立刻屏住呼吸, 贴近门缝。
“……妈的,真晦气,怎么就摊上这差事……”一个抱怨的声音,似乎是昨天那个水手。
“少废话,看好她就行。等到了地方,自然有人来处理。”另一个更加阴沉、带着某种口音的声音响起,“上面吩咐了,这女人很关键,别出岔子。”
“知道知道……不过,‘公司’的人什么时候上来接应?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不该问的别问!做好你的事!”
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念的心脏如同坠入冰窟!
公司的人?!接应?!
这艘船……根本就不是偶然!那个水手,或者说这艘船本身,早就被“公司”渗透了!老皮特提供的所谓“安全路线”,竟然是一个早已布置好的陷阱?!还是说……老皮特本身就有问题?!
巨大的恐惧和被背叛的愤怒瞬间席卷了她!她猛地站起身,却因为动作过猛而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她疯狂地摸索着舱门,寻找任何可能撬开的缝隙,但门板厚重,锁具牢固。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她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门框上方一个松动的、锈蚀的通风口格栅!
她用力一推,格栅竟然向内脱落了!露出一个狭窄漆黑的、似乎通往通风管道的洞口!
唯一的生路!
她不再犹豫,顾不上背后的伤口,挣扎着踩上堆积的麻袋,费力地爬进了那个狭窄的洞口。
管道内布满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空气更加污浊,只能容她匍匐前进。黑暗中,她只能凭借感觉,向着可能有新鲜空气流动的方向爬去。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隐约的人声。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是一个通风口的出口,似乎通向某个舱室。
她透过格栅向下望去——
下面是一个类似船员休息室的地方。几个穿着船员服装的人正围坐在一起打牌,烟雾缭绕。而另一边,两个穿着与船员格格不入的黑色西装、眼神锐利的男人,正坐在角落里,擦拭着手里的手枪。
其中一个人的耳后,隐约露出一个熟悉的、扭曲的刺青痕迹。
是“公司”的人!他们已经上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