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一惊一乍的。”裴萧斜睨了她一眼。说罢从顶柜里掏出一大袋枪头。他戴手套的动作格外讲究，先抖开，再一根根手指慢慢套进去，最后还要在手腕处轻轻一压。
崔小雅攥紧移液枪，指尖在磨砂质感的握柄上打滑：“我在想师兄今天对我说的话。”
“呵，”裴萧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又骂你了？”开始往枪头盒里码放枪头。每个枪头落进凹槽都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按你说的换了金溶胶浓度，可还是没检测出来信号。” 崔小雅的声音发闷，像被实验服捂住的呜咽，“他还嫌我试的条件不够多，让我接着想。可我真的想不出来了……”
“他想在你面前卖弄呗，显得自己多牛逼一样。真有本事就该直接给方案，搁这儿打哑谜算什么？”” 裴萧冷笑一声，塑料盒被他重重推到一边，“那你现在又在这儿试什么？”
“我想重新做一遍试试。”崔小雅避开对方的目光，重新校准移液枪量程，“万一那天操作有失误才……”
早该这样了。裴萧打断她，枪头盒已经装了大半，“老板不是也说吗？‘同样一个实验，换不同的人来做，结果都不会一样的’。要是一开始我来做，现在早就做完了。”
崔小雅的睫毛剧烈颤动：“我知道我进度慢……师兄也催我。”
“能不急吗？” 裴萧抓起移液枪随意摆弄，“你看看往年这个时候，他带过的人里，郑念章的课题已经快做完了，周悫都开始写文章了，就算是方杰杰也已经发现了关键现象。”他故意顿了顿，“可你瞅瞅你自己呢？”
崔小雅抿紧嘴唇没说话，继续低头操作。可裴萧的声音像一根根细密的绣花针，从空气那头钻过来，不停往她心里扎：“也不知道你天天在实验室耗着有什么用，数据没见好看，时间倒是花了不少。换作别人，早把这课题研究透了。”
“你能不能别说了！” 崔小雅突然抬起头，眼眶通红，“我知道自己进度慢，我也在努力，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裴萧看着崔小雅泛红的眼眶，语气却依旧带着嘲讽：“说两句就受不了了？就这点抗压能力啊，那你以后怎么做科研？”
崔小雅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口罩边缘滑落，砸在台面上。裴萧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夸张地叹了口气：“喂喂，这就哭了？”他摸出包纸巾扔过去，“我那是激将法懂不懂？拿鞭子抽你让你快点做嘛！”见她不接，又蹲下来戳戳她胳膊，“行了，明天我请你喝奶茶，全糖的。”
裴萧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扶着额头说：“其实……其实我找了几篇相关文献，里面有些新方法，本来想等你弄完和你一起研究的。”
崔小雅抽噎着看他：“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 裴萧被她湿漉漉的眼神看得发慌，赶紧把纸巾塞到她手里，“别哭了，再哭眼睛都肿了。今晚我陪你一起弄，肯定能找到问题出在哪儿。”
崔小雅低头擦着眼泪。裴萧虽然说话不留情面，但好歹愿意不兜圈子直接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做。在这一点上，他起码比李开俊要实在得多。
她于是收拾好失落的心绪，吸了吸鼻子，轻声说：“你催催我也好，我自己真的效率太低了，还是请你多帮一下我！”
裴萧挑了挑眉，拿起崔小雅的实验记录本，用红笔在上面唰唰画起流程图，帮她重新梳理了解决思路。
见她情绪逐渐好转，裴萧又恢复了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你算好的了，至少听得进人话。今天我跟数字姐讨论课题，她小嘴叭叭的，一直怼我呢。”
“也就是我脾气好，任由你欺负。”崔小雅道。
数字姐，这是上次在走廊议论季殊妍被撞个正着，为了混淆视听，裴萧特地给她起的代号。现在他每提到季殊妍都得用暗号，不然总觉得背后发凉。
“她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厉害啊？真以为自己是多组学女王了！”裴萧夸张地翻了个白眼，鼻翼翕动间胡子都跟着抖了抖，“我就随口提了句‘转录组和代谢组联合分析不会信息冗余吗’，她就拿篇Nature子刊当挡箭牌，还说什么‘要我先把连多组学数据降维算法的差异分清楚，把主成分分析和加权基因共表达网络分析吃透再说’。”他模仿着对方嫌弃的语气，连声调都尖了几分，“还说什么‘单组学数据就像盲人摸象，多组学整合才是破解生物学奥秘的金钥匙’，装什么装呀。”
崔小雅抿嘴忍着笑。虽然知道裴萧这话八成添油加醋，但季殊妍具体为人如何她确实不了解。
“我看她和郑师姐说话倒是挺和气的。”
“呵，见人下菜碟呗。”裴萧目光警惕地扫过虚掩的门扉，神秘兮兮地凑近道，“你能想到吗？前天晚上就我在做实验，隔着门亲耳听见她和师兄有说有笑的呢。”
崔小雅好奇道：“他们聊什么了？”
“聊得可多了，不过是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呗。”
崔小雅手中的离心管差点滑落：“他们私下交情这么好？没看出来呀。”
“白天装得生人勿近，等其他人一走，就巴巴凑上去聊得热火朝天。”裴萧用手捂住嘴，指缝间还漏出断断续续的笑声，“这不就是你们粉圈说的‘私联”吗？人前装高冷，私下搞小动作。”他抓起空荡的甲醇试剂瓶晃了晃，“谁把甲醇用完了，也不补上！”
“是我下午用完的，我现在去取。” 崔小雅摘下乳胶手套。
“等等我，顺道看看试剂库存还够不够。” 裴萧快步跟上。
两人刚踏出准备间，还没走两步，就瞧见工位上，季殊妍单薄的身影蜷缩在电脑屏幕前，肩膀剧烈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