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现场的焦糊味尚未完全散去,但更为艰巨的调查工作已经全面铺开。市局经侦支队和刑侦支队联合行动,王国风和陈文强带着痕迹检验、消防火调以及从省厅技术队抽调的精干力量,再次进入了那片狼藉的鑫源化工厂废墟。
现场情况不容乐观。大火和后续的灭火行动对现场造成了严重破坏,大部分原料已燃烧殆尽,仪器设备也扭曲变形,覆盖着厚厚的烟尘和水渍。取证工作如同大海捞针。
“王队,陈队,”一名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的痕迹检验员指着原本是原料预处理车间的区域,那里现在只剩下一堆扭曲的金属和焦黑的混凝土块,“之前厂方指认的所谓‘电路老化起火点’,就在这一片。但现在……什么都烧没了,无法直接取证确认。”
王国风皱着眉头,环视四周:“意料之中。重点还是放在原料和仓储记录上。把所有能采集到的残留物,尤其是A3、b1仓库以及周边区域的燃烧残留、土壤样本,全部带回实验室做精细分析!哪怕只剩一点灰,也要给我验出成分来!”
“明白!”
样本被小心翼翼地收集、编号、封存,送往市局和省厅的联合实验室。与此同时,对化工厂所有库存原料、采购记录、生产记录的核查也在同步进行,工作量巨大。
市局审讯室里,气氛同样凝重。被暂时控制的采购员王海荣,脸色苍白,眼圈通红,面对审讯民警,情绪激动地反复申辩:
“警察同志,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以我的人格和专业素养担保,我绝对没有私自替换过原材料!”他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虽然是采购,但我本科是学生物的!我太清楚了,化工厂不是过家家,随便一种原料替换,都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连锁反应!每次采购前,都需要研发部门出具安全评估,确认新采购的原料与厂内现有库存不会产生危险交互,我们才敢下单!”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b1仓库周围存放着什么,我心里有本账!氯酸钠(Naclo?)虽然是氧化剂,但储存要求相对明确。我怎么可能明知故犯,把它换成性质更不稳定、危险系数高得多的有机过氧化物?!这根本不是工作疏忽,这是自杀!也是谋杀!我不敢!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监控室内,韩鹏和赵东来通过电子屏幕,默默注视着审讯室里的情况。
“听起来不像是在说谎。”韩鹏摸着下巴,沉吟道,“情绪、逻辑、还有他提到的专业背景,都指向他可能确实不知情。”
赵东来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盯着屏幕上的王海荣,问道:“化工厂那边的原料普查,除了这两个仓库,还有其他发现吗?有没有其他对不上的地方?”
韩鹏转身,从旁边一位警员手中接过一份初步调查报告,翻开着,回答道:“根据王队他们初步核对,其他大部分原材料的种类、数量,与账面记录基本能对上。当然,也存在一些常见的问题,比如同一种原料,采购自不同的供应商,价格上会有浮动,有些明显低于市场价……”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司空见惯的无奈:“这种利用采购差价牟利的情况,在很多企业里都快成潜规则了,不算什么新鲜事。”
“但是,”韩鹏话锋一转,手指点在报告的一页数据上,眉头皱了起来,“奇怪的是这里。”
赵东来凑近了些:“奇怪什么?”
韩鹏将报告递到赵东来面前,指着一列对比数据解释道:“你看,他们对几种关键原料进行了抽样化验,对比采购标准和实际库存的纯度。发现有些原料,虽然是同一种东西,但实际入库的纯度,比采购合同上要求的基准纯度,还要高出一些。”
他抬起头,看着赵东来,眼中带着困惑:“这就和我们之前推断的‘贪污’动机矛盾了。一个人如果想从中捞钱,通常会选择以次充好,购买纯度更低、价格更便宜的产品,吃中间的差价。可他为什么要多花钱,去买纯度更高的产品呢?这不符合常理。”
赵东来听着韩鹏的分析,目光在报告的数据间快速扫过,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转头对旁边负责记录的技术警员吩咐道:“小张,你立刻找人,重点计算一下他们厂里主要生产的几种产品,比如……就拿他们批量最大的那个‘新型塑料增塑剂’来说。”
他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快速写画着思路:“假设,在生产这种增塑剂的过程中,需要用到一种价格昂贵的关键催化剂,比如‘钯碳催化剂’,同时也需要一种量大但价格相对便宜的辅助溶剂,比如‘二甲苯’。”
他抬头看向韩鹏和那位警员,眼神锐利:“你们去核算,如果他们在采购时,故意降低了‘钯碳催化剂’的纯度等级,但同时,又刻意提高了‘二甲苯’的纯度。通过这种‘一降一升’的组合,最终生产出来的产品,其整体质量和性能,是否能大致维持在合格线附近?同时,计算一下这种操作模式下,总的采购成本,比起严格按照标准采购,能‘节省’下多少差价?”
韩鹏听完,脸上露出惊讶又带着点调侃的表情:“行啊,赵厅!没看出来,你还懂化工生产流程和成本核算?”
赵东来没好气地“切”了一声,解释道:“我懂什么化工?我懂的是这些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贪心鬼的矛盾心理!”
他语气带着冷嘲:“他们既想从采购里捞油水,又怕产品质量出大问题兜不住,心里发虚。于是就想出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蠢办法——在昂贵的材料上动手脚省大钱,在便宜的材料上稍微多花点小钱买个‘心安’,美其名曰‘维持质量平衡’。哼,本质上就是没脑子的自作聪明!既想贪,又不敢敞开了贪,还要自我安慰没有造成太大损失,纯粹是掩耳盗铃!”
韩鹏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有道理。这种扭曲的心态,确实能解释为什么会出现‘高价低质’和‘低价高质’并存的现象。他们不是在追求质量,而是在玩弄一种危险的成本游戏。”
赵东来站起身,语气坚决:“立刻按照这个思路去核实!重点排查那些价格昂贵的关键原料是否存在纯度不达标的问题,同时核对那些被‘拔高’纯度的廉价原料,计算总体差价。另外,彻查采购流程,看看是谁在主导这种畸形的采购策略,资金流向又是如何!王海荣这边,继续审,但重点可以转向询问他是否了解这种特殊的采购‘惯例’,以及他经手的采购中有没有被迫执行过类似指令。”
调查的方向,因为赵东来对人性贪欲的精准洞察,瞬间变得清晰起来。隐藏在混乱账目和燃烧废墟背后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两个人的渎职,更可能是一张围绕着“成本”与“利润”扭曲编织的利益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