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陆亦可没有立刻回家。她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穿行。
她路过了曾经就读的中学,路过了和韩鹏年少时常去的那个街角公园,路过了和赵东来结婚时住过的那栋公寓楼……
陆亦可都只是缓缓将车靠边停一会儿,透过车窗静静地看着,然后又启动车子离开,像一个孤独的游魂,路过自己一段段的人生。
中途,吴心仪打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吃饭。
陆亦可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淡淡地回道:“妈,我今天有点事,就不回去吃饭了。可能要很晚,别等我了。”
陆亦可挂了电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这一生,好像总是在“路过”——路过了韩鹏轰轰烈烈却无疾而终的青春,路过了韩延依赖信任却最终走向歧路的姐弟情,路过了赵东来那段短暂而充满隔阂的婚姻……她拼命地想抓住些什么,却好像什么也没抓住。
最后,不知开了多久,她将车停在了西郊监狱冰冷的大铁门外。望着那高墙电网,想到里面那个也曾鲜活、如今却身陷囹圄的韩延,想到自己这一团乱麻、如今又雪上加霜的人生,她一直强撑着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
她伏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泪水模糊了视线,心里充满了不甘和恐惧。
陆瓒还那么小,软软糯糯地叫她妈妈,她还想陪着他长大,看他上学、工作、结婚生子……她还想有很多很多年。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明明一直在痛苦、在挣扎、在努力生活的人是她啊!
或许,她真的错了。
很多年前,她就不该喜欢上韩鹏,那样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年的纠缠和痛苦;
和赵东来的婚姻,或许也不会因为心里藏着别人而最终散场;
她也不该为了保住韩延,而背弃了自己作为检察官的信仰,选择了隐瞒……
如果都没有,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最后呢?
韩鹏会有他自己的家庭和安稳,终究会淡忘她。
赵东来……大概也会彻底放下她,开始他全新的人生。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喜欢自由、追求洒脱的人,可命运偏偏只塞给了她“自由”——无依无靠、独自承担一切的自由。
如果可以,她宁愿多一些牵绊,多一些俗世的、温暖的“拘束”。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哭得累了,身心俱疲,最后竟那么靠在方向盘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
另一边,吴心仪想着女儿就算不回来吃饭,晚点总得再打个电话问问她大概几点回来,好给她留门热饭。可这一打过去,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
起初吴心仪还想,估计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没听到。
直到晚上九点多,林亦行实在不放心,打电话到陆家询问:“舅妈,亦可回去了吗?她……今天心情不太好,我有点担心。”
吴心仪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没有啊,亦可还没回来呢!下午跟我说有事不回来吃饭,后来打电话就不接了。亦行,你告诉舅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亦行心里一沉,但嘴上还是尽量安抚:“没事舅妈,您别担心,可能就是……工作上有点不顺心,散心去了。要是她回去了,您让她务必给我回个电话就行。”
挂了电话,林亦行立刻又给陆亦可拨了过去,依旧是无人接听。
他连续打了好几个,都是同样的结果。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猛地想起韩鹏,立刻一个电话打了过去。韩鹏这会儿正和赵东来在一块儿吃饭,接到电话还很意外:“亦行?怎么了?”
“韩鹏,亦可跟你在一起吗?或者你知道她在哪儿吗?”林亦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
韩鹏愣了一下:“没有啊,我怎么会知道她在哪儿?我跟东来在一块吃饭呢。出什么事了?”
林亦行急得爆了句粗口:“靠!该死的!”
韩鹏听他这口气,心立刻提了起来,语气也带了紧张:“怎么了?她……她不接你电话?躲着你?” 韩鹏是清楚的,陆亦可和林亦行兄妹感情深厚,就算闹别扭,也不可能玩消失,最多就是林亦行让着她,或者两人吵一架了事。
林亦行在电话那头摇了摇头,又像是无处发泄般咬了咬牙:“她……唉……她……”
韩鹏听着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急了:“她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想急死谁!”
对面的赵东来也停了筷子,目光锐利地看向韩鹏。
林亦行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语速飞快地说道:“她前几天体检,做了个胃镜活检,结果……不太好。我刚才打电话给舅妈,说她电话打不通,人也不知道在哪儿,我现在也找不到她了!”
韩鹏觉得不对劲,什么“结果不太好”能让陆亦可玩消失?“不是什么结果不太好?你说清楚!她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玩消失?”
林亦行如释重负般,却又带着巨大沉重地吐出了那几个字:“……胃癌。早期。她今天刚拿到报告,答应我明天办手续住院治疗的,不知道怎么就……”
韩鹏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地安慰道:“你……你别急,早期……早期没事的。我跟东来在一块,我们帮你一块找!”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拿起外套,示意赵东来赶紧走。
赵东来大约听出来了个大概,陆亦可人不见了,又说什么结果不太好,具体怎么了没听太清,边跟着韩鹏往外走边问:“什么结果不太好?她怎么会不见?”
韩鹏快步走向停车位,语气沉重地解释:“病了,亦行说是胃癌,早期。应该……不会有事吧。你知不知道她能去哪?” 他心里也乱得很。
赵东来听着“胃癌”两个字,脚步猛地一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大脑一片空白。陆亦可?胃癌?怎么可能?她那么……看起来总是很有生命力的一个人。
他猛地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说道:“分头找!别一起,那样找得慢!保持电话联系!”
韩鹏点点头,两人迅速各自上了车,引擎轰鸣着驶入夜色。
林亦行开着车,沿着从医院回陆亦可家的路,一寸寸地找过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停车的地方。
韩鹏则去了检察院、她以前常去的咖啡馆、书店这些她熟悉的工作和生活场所。
赵东来凭着记忆,把他们以前恋爱、结婚时常去的地方,甚至是曾经吵过架后她可能会去冷静的河边、公园,都找了个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越来越深。三个人几乎把能想到的地方都翻了一遍,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却谁也没有找到陆亦可的踪迹。焦虑和恐惧在无声地蔓延。
韩鹏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猛地想起来一个地方,他立刻打电话给赵东来:“东来!去西郊监狱看看!韩延在那儿!”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认为,陆亦可在情绪崩溃的时候,一定会去那里。
那里有她放不下的愧疚和牵挂。
可真的找到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已经有了穆清,有了自己的家。他不能再对不起现在等他回家的人。
这个寻找的责任,或者说这个……
靠近她的资格,或许更应该交给赵东来,他毕竟是陆瓒的亲生父亲。
赵东来接到电话,立刻调转方向,朝着西郊疾驰而去。
当他终于看到那辆熟悉的、静静停在监狱大门外阴影里的车时,悬着的心猛地落了一半,随即又被更复杂的心疼和担忧填满。他隐约能看到驾驶座上趴着一个人影。
他立刻分别给韩鹏和林亦行发了信息:「人找到了,在西郊监狱门口,没事,睡着了。」
然后,他快步走到车旁,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低声唤道:“亦可?陆亦可?醒醒。”
车内的陆亦可被这持续的敲击声和呼唤声从深沉的睡眠中吵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脖子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痛僵硬。
陆亦可茫然地眨了眨眼,适应着窗外的光线,才看清站在车外的人是赵东来。
她刚打开车门下车,还没完全站稳,赵东来就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地、用力地拥入了怀中。
赵东来的手臂收得很紧,身体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种失而复得、仿佛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后怕,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
“以后……别再这样不接电话了……”他的声音埋在她的颈窝,沙哑得厉害,“真的……可吓人了。”
陆亦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愣住了,身体有些僵硬。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反应过来,愣愣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按屏幕,发现一片漆黑。
“手机……没电了。”她有些茫然地解释着,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哭过后的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