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捏着那几片冰凉脆硬的纸片,快步绕到巨大的空画架背后,总算暂时隔绝了霓光那扰人的视线和眼镜学生惊魂未定的喘息。
画架背后的空间不大,灰尘味儿更重,但足够他蹲下来,就着昏黄的光线干活。
他把那几片最大的日记碎片在满是颜料渍的地面上摊开,像玩一幅极度劣质且令人心情沉重的拼图。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字迹潦草又扭曲,还沾着那些碍眼的暗褐色污点,拼起来实在费劲。
“啧,这哥们儿写字的时候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指尖小心翼翼地将两片可能相邻的碎片挪到一起,比对上面断断续续的句子和笔划走向。
背后的霓光似乎消停了一点,大概还在消化刚才被管理员警告的惊吓。眼镜学生偶尔发出一两声抽鼻子的声音,除此之外,画室里只剩下纸片摩擦的细微声响和林怀安自己的心跳。
拼凑的过程就像是在垃圾堆里淘金,而且这金子还散发着负能量。
大部分内容都是压抑的抱怨和模糊的痛苦描述,什么“他们又来了”、“为什么是我”、“笑声像刀子”之类。
林怀安快速过滤着这些信息,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可能的关键词。
很快,几片带有相同撕裂痕迹和连贯字迹的碎片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屏住呼吸,将它们一点点对齐。
“……说好一起扛的……王八蛋……拿了他们的钱……”
“……照片……删了……备份在哪……”
“……顶楼水箱后面……最后一次……”
破碎的语句逐渐连成一段令人心惊的叙事。
日记的主人,那个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少年,似乎被自己信任的朋友出卖了。对
方拿了好处,转头就把他推向了更深的深渊,甚至可能还掌握了某种能威胁他的东西。
林怀安看着那些混杂着绝望和愤怒的字迹,指尖有点发凉。
这种被身边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感觉,就算隔着一本染血的日记和漫长的时光,依旧让人觉得不舒服。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总喜欢收集些“没用的破烂”,被周围人当成怪胎指指点点的日子,虽没那么惨烈,但那种被排斥的孤立感,倒是有点微弱的共鸣。
他甩甩头,把这点不合时宜的感伤甩开,注意力回到碎片上。
还差最后一片,右下角的那块,应该能补全关于“备份”地点的信息。
他伸手去够那片孤零零躺在一旁的碎纸。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纸片的瞬间,一只踩着脏污高跟鞋的脚“不经意”地猛地踢了过来,精准地把那片碎纸扫飞了出去,纸片打着旋儿飞向一堆废弃的画材后面。
“哎呀!”霓光的声音夸张地响起,带着一股假得不能再假的歉意,“对不起对不起,脚滑了一下,没耽误你吧?”
林怀安的动作顿在半空,缓缓抬起头。
霓光站在画架边缘,脸上挂着无辜的表情,眼神里却藏着一丝狡黠和挑衅,还有几分没散尽的、因为刚才被吓到而急于找回场子的恼怒。
她那只闯祸的脚甚至还刻意在地上碾了碾,仿佛真的只是没站稳。
直播镜头虽然关了,但她这表演欲显然还没谢幕。
林怀安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霓光脸上的假笑有点挂不住。
“你看我干嘛?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她声音弱了下去,下意识地想后退。
就在她话音未落的时候,林怀安动了。
他不是去追那片被踢飞的碎片,而是身形猛地向左侧一探,手臂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穿过画架的木质支架缝隙,精准地在一片满是干涸颜料的调色板后面一捞。
等他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指间已经稳稳地夹着那片差点“失踪”的关键碎片。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霓光目瞪口呆,嘴巴微微张着,那句“我帮你找找”的假客套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压根没看清林怀安是怎么做到的。
林怀安没理她,低头把最后那片碎片严丝合缝地按在了拼图的右下角。
完整的句子显露出来:
“……备份照片的Sd卡,我藏在了顶楼水箱后面缝隙里,用黑色胶布粘着。张昊你这个叛徒,你永远也别想拿到!”
张昊。
这个名字像颗钉子,猛地砸进林怀安的视线里。
他盯着那两个字,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个画面。
之前霓光团队里那个手臂有狰狞纹身、眼神最凶悍的男人,霓光好像随口指挥他的时候,喊的就是“张昊,那边看看”之类的。
难怪这本日记会对霓光的团队产生反应,会对霓光本人流露出那种冰冷的排斥。不是针对她直播的内容,而是因为她队伍里,藏着这么一个直接导致日记主人悲剧的“关键人物”。
这巧合真是……
绝了。
林怀安几乎想吹声口哨。这“阈限空间”拉人进副本的方式,还真是充满了恶趣味,专挑关系网里最拧巴的那些结往死里扯。
他记住了“顶楼水箱,黑色胶布,Sd卡”。虽然不知道这信息现在还有什么用,但多知道一点总没坏处。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那些拼好的碎片就那么摊在地上。
任务只是找到并提交日记本体,这些碎片显然不在管理员的回收列表里。
他一转身,差点撞上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霓光。
她正伸长了脖子,拼命想看清地上拼好的内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见林怀安突然起来,她吓得往后一缩,随即又强装镇定,撩了下头发:“拼、拼好了?上面说什么了?有没有说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那点小心思简直写在脸上。她可能没看清具体内容,但肯定看到了“张昊”这个名字。
林怀安看着她,忽然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哦,没什么,就一点私人恩怨。跟你那个手臂有纹身的人有关,好像叫……张昊?”
霓光的脸色瞬间变了一下,虽然很快被她控制住,但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瞳孔收缩没逃过林怀安的眼睛。
“什、什么张昊李昊的,我不清楚。”她眼神飘忽,声音拔高,显得有点欲盖弥彰,“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现在重点是找路出去!”
她似乎生怕林怀安再说出什么,猛地转身走回眼镜学生那边,脚步有点急,还差点被自己的高跟鞋绊倒。
林怀安没追过去揭穿她。点一下就够了。让她自己去疑神疑鬼,去猜测她那宝贝队员到底瞒了她什么,比直接说出来效果更好。省得她再来给自己添乱。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安全路径的时效又延长了半小时,但出口依旧没出现。
管理员装死中。那唯一的线索,就只剩下口袋里那张从“无声借物部”带出来的纸条了。
他需要光线,需要仔细研究那张纸。
画室里的光线依旧昏黄得感人,看久了眼睛累。
林怀安目光扫视,落在了不远处一个落满灰尘的老式台灯上。灯罩是破的,但灯座看起来还挺结实。
他走过去,试探性地按了下开关。
“嗒。”
微弱的一声响,灯泡居然顽强地亮了起来,投下一小圈比环境光稍亮一点的光晕。
就它了。
林怀安把台灯搬到画架后面,自己则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小心地避开了后背的伤处。虽然处理过,但刚才一番动作,还是有点隐隐作痛。
他深吸一口气,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张微微起毛的纸条。
昏黄的灯光下,纸条上那些杂乱无章的线条更像是一团被猫挠过的毛线团,看得人眼晕。
他耐着性子,用手指一点点顺着线条的走向描绘,试图找出一点规律。横的,竖的,弯曲的,交叉的……
毫无头绪。
“这画的是抽象迷宫吗……”他忍不住吐槽,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换了个思路,不再看整体,而是聚焦于线条的细节。
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某些线条的交叉点附近,纸张的纤维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凹陷,像是被什么极细的针尖轻轻压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而且这些细微的凹陷点,似乎并非完全随机。
他心里一动,立刻把纸条翻到背面,凑到灯下。
果然,在纸张背面,对应着正面那些细微凹陷的位置,能看到一些更浅淡的、几乎与纸张原色融为一体的刻痕印记。非常轻,非常淡,像是写下正面线条的人,用力过度,印刻到了背面。
这些背面的印记不再是杂乱的线条,而是一些更具体的、断断续续的符号或指示。
有箭头,有代表楼梯的折线,还有一个模糊的、像是画框的方形标记。
林怀安的心脏猛地跳快了几下。
他就知道,这纸条绝不仅仅是正面那团乱麻。
他立刻用手指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纸张背面,感受着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同时,眼睛死死盯着正面的线条,将正面的交叉点与背面的刻痕印记一一对应起来。
就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双重密码。
正面的杂乱线条是烟雾弹,或者说是需要被“解码”的原始路径。
而背面的这些细微刻痕,才是真正的解读器,是解开正面迷宫的关键!
一部分原本毫无意义的线条交叉点,在对应了背面的箭头刻痕后,瞬间变成了路径上的转折点。
另一部分对应了楼梯符号的,则指示着高度变化。
那个画框形状的刻痕对应的正面位置,线条尤其密集,像是一个漩涡的中心。
林怀安的精神高度集中,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信息整合、重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划动,模拟着路径。
渐渐地,一条被隐藏起来的、清晰的路线,在他脑海中一点点浮现出来。
从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角落出发,斜向穿过三个画架,避开中间那片空旷地带,那里正面线条混乱,背面没有对应刻痕,可能是陷阱,绕到那座断臂维纳斯石膏像后面,那里应该有一个向下的、被隐藏的楼梯口,背面有强烈的向下箭头和楼梯符号刻痕……
而路线的终点,似乎指向了……
对面墙壁上,一幅被厚重防尘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巨大画作。
那幅画对应的位置,正是背面刻痕中那个“画框”标记所在。
出口……是在那幅画后面吗?
林怀安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画架的缝隙,精准地锁定了对面墙边那幅蒙着灰布、巨大而沉默的画框。
所以,安全路径不是画在地上的虚线,而是需要他们自己走过去的、一条被隐藏起来的实物路线,而终点,需要他们自己去触发?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纸条,确认了一下路线的几个关键节点和终点的位置。
没错。
他收起纸条,塞回口袋,然后关掉了台灯。
画架后的光线重新暗了下去。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从画架后面走了出来。
霓光和眼镜学生立刻同时看向他,眼神里都带着询问。霓光更多的是探究和警惕,眼镜学生则完全是依赖和恐惧。
林怀安没看他们,他的目光直接落在霓光脸上,言简意赅:“想出去就跟我走。别多问,别乱碰东西,管好你自己。”
他特意加重了“你自己”三个字。
霓光的脸色又是一变,显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但最终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看了一眼还瘫坐在地上的眼镜学生,没好气地踢了他小腿一下:“起来,走了!”
眼镜学生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紧紧跟在林怀安身后。
林怀安不再耽搁,按照脑海中的路线图,率先朝着斜前方的几个画架走去。
他的脚步落在地上,几乎没发出声音,后背的伤口因为肌肉绷紧而传来轻微的刺痛感,但他完全忽略了。
目标明确——断臂维纳斯石膏像,以及更后面,那幅被蒙住的巨大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