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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火光!是个村子!”

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在疲惫麻木的队伍里激起了希望的涟漪。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努力透过黎明前浓稠的乳白色雾气,向前方张望。

果然,在溪流转弯的下游方向,大约一里之外,雾气中隐约透出几点橘黄色的、温暖而诱人的光芒。

不是飘忽的鬼火,而是固定的、属于人间烟火的亮光。

甚至,隐约还能听到几声犬吠,隔着雾气和距离,显得遥远而不真切。

“是村子!真的有村子!”有人激动地低语,声音带着哭腔。

连续两日的亡命奔逃,失去家当的打击,几乎耗尽了所有人最后的心力。

这突兀出现的火光,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也足以成为溺水者眼中最后一根稻草。

景四却比任何人都要警惕。

他没有立刻下令前进,反而打了个手势,让队伍原地隐蔽在溪边一块巨大的岩石和灌木丛后。

他带着两名最机警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身影很快被浓雾吞没。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息都牵动着上百颗悬着的心。

苏安抱着被惊醒、有些不安扭动的乐宝,和乔氏、立夏紧紧靠在一起,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景四消失的方向。

裴熠也按着剑柄,蹲在她们旁边,少年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期待。

雾气在晨风中缓缓流动,那几点火光时隐时现,如同梦境般不真实。

犬吠声也断断续续,听不出是警惕还是寻常。

约莫一刻钟后,景四的身影重新从雾中浮现,他的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异常凝重。

“如何?”苏来福迫不及待地问。

景四走到众人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困惑和疑虑:“确实是个村子,不大,约莫二三十户人家。有围墙,不高,像是土坯垒的。有火光的那几户,看样子是在生火做早饭,烟囱在冒烟。也听到了人声和鸡鸣狗叫…看起来,像个正常的村子。”

正常的村子?这反而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一路行来,灵广郡以南,十村九空,即便有人烟,也多是死气沉沉、戒备森严,或者干脆就是匪徒巢穴。

这样一个在荒僻山谷中、黎明时分安静生火做饭的“正常”村落,显得如此突兀,如此…诡异。

“会不会是陷阱?”裴熠脱口而出。

景四摇了摇头:“我仔细观察了,围墙没有明显的防御工事,也没看到暗哨。村口有人走动,是老人和半大孩子,在抱柴火。炊烟也是真的…但正因如此,才更奇怪。这村子…太‘正常’了,正常得不像是在这片地界上。”

苏安心中也升起强烈的不安。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这盗匪横行、流民遍地的区域,一个看起来毫无防备、安居乐业的小村子,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要么,它强大到让周围匪徒不敢招惹;要么,它本身就是某个势力的一部分;再或者…

“不管怎样,我们急需粮食、药品,还有能歇脚的地方。”

苏安看着周围一张张因希望而重新亮起、却又因疑虑而惶惑的脸,缓缓开口,“但绝不能贸然进去。景四爷,可否先派一两人,扮作迷路的行商或投亲的流民,进村探探虚实?我们大队人马,就在村外隐蔽处等待。”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景四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可行。我带两个人去。”

“我也去!”裴熠立刻道,“我年纪小,不容易引起警惕。”

景四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坚决,便没有反对:“可以,但一切听我命令,不可擅自行事。”

苏安想了想,从怀里取出几块成色尚可、但不算特别惹眼的碎银和一小包盐,这在乱世是硬通货:“带上这个,就说路上遭了劫,钱财所剩无几,想用盐换点粮食和歇脚处。”

景四接过,揣入怀中,又点了另一名擅长乔装的护卫。

三人脱去显眼的护卫服饰,换上从流民那里找来的破旧衣服,脸上抹了些泥土,看上去顿时和寻常落难行人无异。

三人朝着雾气中那几点温暖的灯火走去,很快便消失在村口的土墙拐角处。

剩下的队伍,在苏安和苏来福的指挥下,悄然后撤,藏身于溪流对岸一片更为茂密的杨树林中,既能观察村口动静,又能借助树林和雾气遮掩身形。

所有人席地而坐,啃着所剩无几的干粮,焦灼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太阳渐渐升高,驱散了一些雾气,村子的轮廓变得清晰了些。

确实是个不大的村落,土墙低矮,屋舍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但似乎修缮得还不错。鸡鸣声、妇人呼唤孩子的声音、甚至隐约的劈柴声,都清晰可闻。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和,甚至有些田园牧歌的意味。

可越是这样,苏安心中的不安就越强烈。

这种平和,与外界炼狱般的景象,形成了刺目的反差。

约莫半个时辰后,村口出现了景四的身影。他站在土墙外,朝着树林方向,做了几个隐蔽的手势——安全,可以过来。

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随即又因即将进入这个“正常”得诡异的村落而提了起来。

队伍重新集结,带着最后一点警惕,缓缓向村口走去。

村口只有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者,看样子是守门的。

见到这么一大群人,老者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但并无太多恐慌。

景四上前,按照事先编好的说辞,解释他们是北边逃荒过来的,路上遭了匪,失了行李,想用盐换点粮食,找个地方歇歇脚,老人孩子实在走不动了。

老者浑浊的眼睛扫过人群,尤其在妇孺和伤员身上停留了片刻,叹了口气:“这世道…造孽啊。进来吧,村子小,也没什么多余的粮食,匀你们一些杂粮饼子和热水还是有的。西头有几间空着的旧屋,你们可以先安顿下。”

态度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完全符合一个偏远山村长者面对落难者的反应。

队伍被引入村中。

村道狭窄,但还算干净。

土坯房舍低矮,门扉紧闭,但窗户里透出好奇或警惕的目光。

偶尔有孩童从门缝里偷看,很快又被大人拉回去。

空气中飘荡着柴火和食物朴素的味道。

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让人心头发毛。

苏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房屋的分布、村民的穿着举止、村道的整洁程度…都看不出明显的破绽。

但她的直觉一直在尖叫。

太安静了,村民的目光虽然好奇,却缺乏真正的慌乱或热情,更像是一种…克制的观察。

他们被引到村子西头几间并排的、看起来确实闲置了一段时间的土屋前。

屋子不大,墙壁斑驳,但屋顶还算完整,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土炕和破旧家具。

“村里粮食也不宽裕,只能给你们这些了。”老者让两个半大孩子抬来一小筐杂面饼子和一桶热水,“你们先歇着,莫要在村里随意走动,惊扰了旁人。”说罢,便拄着拐杖,慢悠悠地离开了,留下两个半大孩子在稍远处好奇地张望。

众人早已饿极,也顾不得许多,分食了饼子,喝了热水,身上终于恢复了些许暖意。

景四安排护卫在几间屋子周围暗中警戒,其余人抓紧时间休息。

苏安没有放松警惕,她让苏才、苏午带几个人,以收拾屋子、寻找柴火为名,在附近转了转,观察环境。

她自己则抱着乐宝,坐在靠门的炕沿上,看似闭目养神,耳朵却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

裴熠凑到她身边,低声道:“苏先生,我觉得…这村子怪怪的。说不上来哪里怪,但就是不对劲。那些村民看我们的眼神…”

“你也感觉到了?”苏安睁开眼,压低声音,“他们太镇定了。寻常山村,一下子涌进上百号来历不明的外乡人,怎么可能如此平静?就算不驱赶,也该有主事的人出来详细盘问,或是更多人围观。可现在,除了那老者和几个孩子,其他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

正说着,苏午回来了,脸色有些发白:“安安,我…我刚才假装找柴火,转到村子后面,看到…看到那边有好大一片新翻的土地,土色还很新,像是最近才平整过的。可这季节…种什么都不是时候啊。而且,地上…地上还有些没清理干净的、黑红色的印子,像是…血迹渗进去干了…”

新翻的土地?不是农时的血迹?

苏安和景四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警铃大作。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很轻,很密集,像是很多人正从不同方向,悄悄朝着这几间土屋围拢过来!

几乎同时,负责警戒的一名护卫猛地推门而入,声音急促:“四爷!不好!我们被围了!四面都有动静,人数不少!”

景四瞬间弹起,一把抄起放在手边的长刀,眼中寒光爆射:“抄家伙!准备突围!”

屋里的人瞬间惊起,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妇孺被推向角落,青壮们抓起手边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扁担、柴刀、甚至炕上的砖头。

苏安将乐宝塞给乔氏,自己迅速将短弩上弦,挡在家人面前。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窗外,只见原本寂静的村道上,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数十个身影!

他们不再是刚才看到的那些普通村民打扮,而是穿着统一的、深灰色的粗布短打,手里拿着明晃晃的砍刀和梭镖,眼神冰冷,动作敏捷,正从各个巷口、屋后掩杀过来,迅速封死了所有出路!

这哪里是什么平和的山村?这分明是一个伪装成村落的贼窝!那些“正常”的村民,恐怕都是匪徒假扮或控制的!

“好一个请君入瓮!”景四咬牙,目光如刀,扫视着迅速合围的敌人。

对方显然早有预谋,利用人的疲惫和对“正常”的渴望,将他们诱入这绝地。

“冲出去!往村口方向!”景四当机立断,知道困守屋内只有死路一条。

他率先踹开房门,一刀劈翻一个冲在最前面的灰衣匪徒,怒吼道:“跟紧我!”

护卫们紧随其后,刀光闪动,瞬间与围上来的匪徒绞杀在一起。

苏家村的青壮们也红了眼,知道此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挥舞着简陋的武器,拼命护着妇孺向外冲。

然而,匪徒人数众多,且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远非昨日那些乌合之众可比。

他们并不急于正面硬拼,而是不断利用房屋和巷道的掩护,从侧翼和后方袭扰,射来冷箭,投掷石块,企图将队伍分割、冲散。

一时间,小小的村落西头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响成一片!鲜血很快染红了黄土路面。

苏安护着家人,在苏午等人的掩护下,紧跟着景四打开的缺口向前移动。

短弩再次发威,射倒了一名从侧面屋顶扑下的匪徒。

但弩箭,只剩最后一支了。

混乱中,她眼角余光瞥见,村子中央那几间看起来最“正常”的屋舍里,走出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中等、面色蜡黄、眼神却阴鸷如毒蛇的中年男人,他冷冷地注视着这边的厮杀,嘴角挂着一丝残忍而玩味的笑意。

在他身边,赫然站着那个刚才还一脸慈和、拄着拐杖的“老者”,此刻腰也不弯了,眼神锐利,正对着那中年男人低声说着什么。

显然,这中年男人才是此地真正的主事者。

而那“老者”,不过是个演技精湛的诱饵。

苏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们不仅中了圈套,而且落入了远比黑风岭匪徒更狡猾、更有组织的敌人手中。

对方的意图是什么?仅仅是图财害命?还是…另有目的?

眼看景四和护卫们虽然悍勇,但在人数和地形的绝对劣势下,打开的缺口正在被迅速合拢,队伍有被彻底包围分割的危险。

而那个阴鸷的中年男人,已经抬起了手,似乎准备下达最后的围杀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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