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物资的通道初步稳固,如同在坚冰上凿开了一道细缝,让希望的活水得以悄然流淌。但丁陌很清楚,要维持这条通道,乃至拓展更庞大的网络,光有物资和运输还不够,还需要一样东西——钱。大量的、可以自由支配且来路清白的资金。
军统提供的活动经费虽然可观,但一来有账目审查的风险,二来很多见不得光的开支,尤其是资助红党那边,根本无法用军统的经费。他自己通过“三井运输”等渠道攫取的利润,大部分也需要投入再生产或者打点关系,能灵活动用的现金依然有限。而且,大笔资金的异常流动,本身就容易引起怀疑。
他需要一条安全、高效的金融通道,能够将不同来源的资金洗白、汇聚、转移,并在他需要的时候,输送到任何需要的地方。这条“金融脉络”,必须深深埋藏在地下,不为外界所知。
他将目光投向了伪政府的财政部门。那里掌管着税收、财政拨款、货币发行,是与金钱打交道最核心的地方。如果能在这里找到一个合适的支撑点,许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机会出现在一次由日本驻沪机构组织的经济形势座谈会上。丁陌作为领事馆工作人员列席,负责记录。就是在这次会议上,他注意到了伪政府财政部的一位司长——张维年。
张维年四十出头,穿着考究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他在会上发言积极,对当前的经济政策和金融市场显得颇为熟悉,言谈间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自信。但丁陌那双经过训练的眼睛,却从张维年偶尔闪烁的眼神和下意识摩挲茶杯的小动作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贪婪。
座谈会结束后,丁陌并没有立刻接近张维年。他像一头耐心的猎豹,先是通过铃木商社和其他一些财经界的关系,对张维年进行了一番外围调查。
反馈回来的信息印证了他的猜测。张维年确实是个“能人”,在财政部内以善于“理财”着称,据说很得上司赏识。但与此同时,也有一些不太清晰的传闻,说他私下里与几家背景复杂的钱庄、银号过从甚密,似乎在外汇和黄金市场上颇为活跃。这种政府官员涉足金融市场投机,在当时并不罕见,但无疑是其一个致命的弱点。
丁陌决定从这里入手。他没有直接去找张维年,那样目的性太强。他选择了一个更巧妙的方式——通过一个与张维年相熟、且同样在金融市场上有投机行为的日本商人之口,传递了一个经过精心包装的“信息”。
几天后,在一家高级俱乐部的牌桌上,那位日本商人“无意间”向张维年透露,自己刚从一位“消息极其灵通”的领事馆朋友那里听说,由于近期国际局势微妙变化,日元对美元的汇率,可能在短期内有一次“技术性回调”,幅度或许不大,但对于善于抓住机会的人来说,足够赚上一笔了。那位领事馆朋友还“随口”提到了几家可能受此影响较大的本地公司股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维年表面上不动声色,敷衍了过去,内心却掀起了波澜。汇率波动、内幕消息……这对他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最近正好在外汇市场上投入了一大笔资金,局势不明,正有些忐忑。这个来自“领事馆”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都值得关注。
他不动声色地验证了消息中提到的几家公司的股价,发现其中两家最近确实有些异动,虽然不明显,但结合那个“汇率回调”的预测,似乎能形成某种逻辑链条。这让他对那个“消息灵通”的领事馆人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经过一番旁敲侧击,他“偶然”得知,那位消息灵通人士,正是领事馆里那位看起来颇为沉稳的年轻职员——竹下贤二。
张维年主动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场合,“偶遇”了丁陌。他热情地打招呼,并巧妙地将他从日本商人那里听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试探丁陌的反应。
丁陌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被点破秘密的赧然:“张司长也听说了?唉,不过是些同僚间的闲聊,做不得准的。金融市场风云变幻,我们这些外人,也就是看个热闹罢了。”他越是轻描淡写,欲盖弥彰,张维年就越是觉得他深藏不露,肯定掌握着更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竹下先生太谦虚了。”张维年凑近一些,压低声音,“不瞒您说,我对金融市场也有些研究,最近正有些困惑。若是竹下先生不介意,改天我想专门请您指点一二,不知可否赏光?”
鱼儿主动咬钩了。丁陌假意推辞了几句,最终“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几天后,在一家极其隐秘的私人会所包间里,张维年摆下酒席,虚心向丁陌“请教”。丁陌没有直接给出任何明确的投资建议,他只是以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宏观视角,分析了当前国际政经格局对远东金融市场可能产生的潜在影响,话语间偶尔夹杂一些从【心理镜像】窥探到的、关于日军内部某些经济决策的零碎信息(经过伪装),听起来高深莫测,又似乎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张维年听得如痴如醉,越发认定这位“竹下贤二”背景深厚,手眼通天。酒过三巡,他终于按捺不住,吐露了自己在外汇市场上的困境,并隐晦地表示,如果能有更“准确”的消息,他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丁陌知道,火候到了。他没有立刻索要金钱,而是提出了一个看似双赢的合作方式。
“张司长,指点谈不上,互相交流罢了。”丁陌晃动着酒杯,慢条斯理地说,“我这边呢,确实偶尔能接触到一些可能对市场有影响的信息,但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敏感,不方便直接操作。而张司长您身处财政要害部门,对市场的理解和操作渠道,远非我能比。”
他顿了顿,看着张维年急切的眼神,继续说道:“我的想法是,我们可以建立一种……信息共享的合作。我这边得到一些可能有用的情况,可以及时提供给张司长参考。而张司长在市场上有所收获之后,或许可以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忙?竹下先生请讲!”张维年立刻追问。
“我有些朋友,在做一些跨区域的贸易,资金往来有时不太方便。”丁陌说得轻描淡写,“希望张司长能利用您在金融系统的人脉,帮我找几条安全、便捷的资金转移渠道。不需要动用财政部的资金,只是借用一下渠道,当然,该付的费用一分不会少。”
丁陌的要求,听起来合情合理。不过是想利用他的关系洗钱或者转移资金,这在当时的官场和商场司空见惯。比起可能获得的巨大投机利润,这点“小忙”简直不值一提。
张维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拍板:“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在几家银行和银号都有信得过的朋友,绝对安全可靠的渠道!竹下先生以后有什么资金需要周转,尽管开口!”
一场基于贪婪和互利的合作,就此达成。丁陌用虚无缥缈的“内幕消息”和超越时代的金融见识作为诱饵,成功地撬动了张维年这位财政部司长,将他拉入了自己的网络。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丁陌会“偶然”地向张维年透露一些经过筛选、半真半假的市场信息。有些应验了,让张维年小赚一笔,有些没有,但丁陌总能找到合理的解释。这种“精准”与“模糊”交织的信息投喂,既维持了张维年的信任和依赖,又不会让他赚得太多而失去控制。
而张维年,也果然“投桃报李”,为丁陌介绍了几个可靠的、与地下钱庄有联系的银行经理。通过这些渠道,丁陌开始尝试将部分资金进行跨区域转移,或者兑换成硬通货。他做得极其小心,每次金额不大,路径复杂,如同春雨润物,悄无声息。
一条隐秘的“金融脉络”开始悄然搏动。它暂时还很纤细,却连接着权力的核心与地下世界的资金洪流。丁陌知道,掌握了这条脉络,他就能更好地为“三井运输”输血,为红党那边提供更稳定的资金支持,也能为自己积累更丰厚的、随时可以动用的“战争资本”。
他站在利益的蛛网中央,冷静地看着资金如同血液般,沿着新建立的脉络缓缓流淌。这仅仅是开始,他还要让这条脉络变得更粗壮,连接更多的节点,最终成为支撑他整个地下王国的血液循环系统。而张维年,就是这脉络上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关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