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槐安那一缕微弱的魂火在魂玉佩上定格于生死边缘时,规则勘定司后院的静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幽冥寒铁。
文籍老先生枯坐于远程调控阵盘前,老脸上泪痕未干,却又凝固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呆滞。阵盘上,代表槐安魂力状态的光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奇迹般地没有彻底熄灭,而是维持着一种极其脆弱、却异常稳定的“濒死平衡”。而旁边那代表“表层怨念净化度”的虚拟进度条,则清晰地显示着“百分之三十一点七”这个数字,如同一记无声的惊雷,劈在每个人心头。
超额完成……第一日的目标,竟然在最后关头,以几乎魂飞魄散为代价,超额完成了!
魏徵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微弱的光点,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却不敢发出一丝响动,仿佛怕惊扰了那随时可能消散的魂火。老赵依旧沉默,但紧握的拳头上,指甲已深深陷入掌心(魂体凝实处)。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那银色月光封印笼罩的洞窟方向,终于传来了一丝变化。
清冷的光幕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一道缝隙无声裂开。然后,一点微弱的、裹挟着淡淡金芒的魂火,如同被无形之手小心翼翼地托送着,缓缓飘飞而出,径直朝着酆都城规则勘定司的方向而来。
“是大人!”魏徵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嘶哑地喊道,不管不顾地冲出静室。
文籍和老赵也连忙跟上。
那点魂火飘飞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有些飘忽不定,但其外包裹的那层淡金色微光,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将沿途试图侵蚀的幽冥秽气与规则乱流悄然排开。魂火本身微弱到了极致,却有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坚韧。
很快,魂火飘回了规则勘定司后院,在众人紧张万分的注视下,缓缓落入静室内,飘向那养魂玉榻。
当魂火触及玉榻的瞬间,光芒微微一盛,槐安那近乎完全透明、布满了细密裂纹的魂体轮廓,才艰难地重新凝聚显现出来。他双目紧闭,气息奄奄,魂体波动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溃散。但无论如何,他……回来了!没有魂飞魄散!
“快!固魂丹!凝神香!周天归元阵全力运转!”文籍激动得声音发颤,一边手忙脚乱地指挥,一边亲自将最好的丹药化开,小心翼翼度入槐安魂体。
魏徵也连忙辅助,将各种固本培元的宝物不要钱似的用上。
一番紧急救治后,槐安的魂体状态总算勉强稳定下来,不再有立刻溃散之虞,但依旧昏迷不醒,魂核深处的损伤触目惊心,那燃魂续灵散的反噬更是在持续侵蚀着他的根本。
“性命暂时无碍……但魂核之伤,前所未有。燃魂之毒,已深入本源……”文籍把完脉(魂力节点),面色沉重无比,“大人此次,真是……拼尽了一切。若非最后关头那奇异变化,恐怕……”他说不下去,只是摇头。
魏徵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无尽痛苦的槐安,虎目含泪:“大人都是为了地府,为了那该死的仙使之约……还有,为了阳世那位……”
文籍摆摆手,示意他噤声。此事牵扯甚广,不宜多言。他转而看向跟随槐安魂火一同飘回来的另一样东西——那枚“望月一号”。
此时的“望月一号”,模样大变。原本暗银色的匣身,如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淡金色裂纹,这些裂纹并非破损,反而像是某种新生的、更加玄奥的符文脉络自然生长而成。匣身中央的阴阳鱼依旧旋转,但鱼眼处的月光与幽冥气息,却多了一丝淡金色的调和光泽。整体气息不再仅仅是内敛,更增添了一种经历了劫难后涅盘重生的、淡淡的威严与灵性。
最奇特的是,匣子此刻竟然在自主地、极其缓慢地吸收着周围环境中游离的、稀薄的月华与相对平和的幽冥阴气,仿佛在进行着某种自我修复与充能。
“这匣子……也‘活’过来了?”魏徵看着这变化,惊讶道。
文籍小心翼翼地捧起“望月一号”,魂力极其轻柔地探入其中。片刻后,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之色。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他喃喃道,“匣子内部的净化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预设符文阵法,而是……而是与大人最后注入的那股本源力量,以及‘月华净尘’完全融合,形成了一种……一种具备初步‘自适应’与‘成长’潜质的‘规则生命雏形’!它现在不仅能净化怨念,似乎还能……缓慢地吸收、转化、储存特定类型的规则能量,并进行一定程度的自我优化!”
他看向昏迷的槐安,眼神复杂无比:“大人最后那一下,不仅救了自己,似乎也无意中完成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规则造物’升格。这‘望月一号’,已非凡品,堪称……规则异宝的胚胎!”
魏徵听得似懂非懂,但明白这绝对是好事。“那它对大人现在的情况,有帮助吗?”
文籍沉吟道:“或许有。此物与大人本源相连,气息相通。它此刻自主吸收能量,一部分用于自我修复,另一部分……似乎在极其缓慢地、反哺给大人那残破的魂核,虽然微乎其微,但胜在持续不断,且性质温和。这或许是大人魂火未灭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它似乎记录下了整个净化过程,包括与玄核交互的所有数据,以及最后那新生净化结构的完整图谱。这些信息,对我们理解那玄核,乃至寻找后续治疗方法,都至关重要!”
就在这时,静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值守吏员慌张来报:“文籍主簿!魏大人!判官司崔珏大人到访,已至前厅!说是……奉阎君口谕,询问黑沙河事宜,并要见槐司主!”
崔珏来了!还是奉阎君口谕!
文籍和魏徵心头一紧。槐安昏迷,状态极度糟糕,如何见客?但阎君口谕,又岂能怠慢?
“我去应付。”文籍当机立断,对魏徵道,“你守在此处,寸步不离,任何人不许打扰大人。若有人强闯……”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便启动司内最高防御阵法,就说……槐司主闭关疗伤,到了最关键时刻,受不得任何惊扰!一切后果,老朽承担!”
“是!”魏徵重重点头,如同门神般守在榻前。
文籍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前厅。他必须想办法稳住崔珏,为槐安争取时间。
前厅中,崔珏负手而立,依旧是那副严肃古板的样子,但眉宇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判官司的文书吏。
“文籍主簿。”崔珏看到文籍独自前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槐司主何在?阎君关心黑沙河进展,特命本官前来问询。”
文籍躬身行礼,神色“如常”道:“回崔判官,槐司主自黑沙河返回后,因勘察中遭遇强敌,魂体受损,正在密室闭关疗伤,已到紧要关头,实在不便见客。黑沙河事宜,司主闭关前已有交代,由老朽暂时代为禀报。”
“魂体受损?”崔珏眉头微皱,“严重否?可需判官司派遣医官?”
“暂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数日。”文籍避重就轻,“至于黑沙河进展……”他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经过删减和美化的简报玉简,“我司已初步探明一处核心病灶,并尝试新型净化之法,小有成效。然过程中遭遇不明势力袭击,对方疑似来自潜渊区,精通水战与空间秘法,意图不明。详情与证据,已整理在玉简之中。槐司主正是为此,才力战受伤。”
崔珏接过玉简,魂识一扫,面色顿时严肃起来:“潜渊区?不明势力?袭击地府正印司主?好大的胆子!”他看向文籍,“此事非同小可。槐司主之伤,当真无碍?阎君颇为关注此事,若有必要,可请动‘冥医殿’长老出手。”
“多谢判官与阎君关怀。”文籍连忙道,“司主伤势尚可控,只需时日调养。待司主出关,定当亲自向阎君与判官详细禀报。”
崔珏盯着文籍看了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文籍老脸平静,眼神坦然。
良久,崔珏才缓缓点头:“既如此,本官便不多打扰。这份简报,本官会呈报阎君。转告槐司主,黑沙河之事,阎君已知晓,让他安心养伤,但六十日之期,仍需谨记。若有需要判官司协助之处,随时可报。”
“老朽代司主,谢过崔判官。”文籍躬身送客。
送走崔珏,文籍才长舒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魂力剧烈消耗的具象)。阎君的关注,既是压力,也是庇护。至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其他势力敢明目张胆地来规则勘定司找麻烦。
他回到静室,将情况告知魏徵。两人看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槐安,再看看那自主修复、缓缓转动的“望月一号”,心中皆是沉甸甸的。
时间,只剩下两天。而槐安此刻的状态,别说再去净化玄核,能否在两天内苏醒都是未知数。
“文籍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魏徵声音沙哑。
文籍沉默良久,目光在槐安和“望月一号”之间来回移动,眼中渐渐泛起一丝奇异的光芒。
“等。”他缓缓吐出一个字。
“等?”魏徵不解。
“等大人苏醒,也等……这‘望月一号’的变化。”文籍指着那布满淡金色裂纹的匣子,“它记录了全部过程,又在自我修复和进化。或许,等它完成初步修复,我们能从中得到更多关于玄核的信息,甚至……找到不需要大人亲自冒险,就能继续净化作业的‘遥控’方法?”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且,大人昏迷前,净化度已超三成。那广寒仙使……或许会因此,而有所表示?至少,第一关,我们算是……险之又险地过了。”
现在,他们能做的,唯有等待和守护。等待槐安魂火的复苏,等待“望月一号”的蜕变,等待那高高在上的仙使,对这份以命相搏换来的“超额KpI”,给出最终的“考核”结果。
而昏迷中的槐安,意识仿佛沉入了无边黑暗的深海。在那黑暗深处,一点淡金色的微光,如同不灭的星火,持续而缓慢地燃烧着,与怀中那同样缓慢搏动的“望月一号”,进行着无人知晓的、缓慢而玄奥的“交流”与“共生”。
魂核的碎片,在那淡金色微光与“望月一号”反哺的丝丝温和能量浸润下,如同被无形的巧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尝试着重新拼接、弥合。
快递员昏迷了,但他的“快递盒”却在自动升级,甚至可能正在帮他“代班”完成一部分KpI。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硬核的“员工昏迷,工具自动加班完成业绩”的职场奇观了。
地府的风,依旧在吹。但规则勘定司这方小院里,时间仿佛凝固,只剩下无声的坚守,与黑暗中那一点倔强不灭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