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血落在掌心,灼得陈无咎手指一颤。他没有甩开,反而将手掌压向地面。那滴血渗入石缝的瞬间,一圈微弱的金光从接触点扩散开来,像是涟漪荡过死水。
井底的空气变了。
原本翻滚的黑雾停滞了一瞬,紧接着,整片空间开始震动。不是来自地壳,而是从每一寸符文、每一道裂痕中传出的共鸣。被钉在石台上的少年身体剧烈抽搐,口中涌出大量黑血,那些血液刚落地就被金光吞噬,化作细小的光点升腾而起。
陈无咎立刻明白过来。
他的血能净化。
他咬破指尖,在罗盘背面迅速画下一道符纹。鲜血沿着刻痕流动,罗盘表面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他双手合拢将罗盘贴在胸口,闭眼调动体内气运之力。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顺着经脉涌入罗盘。
当罗盘再次被举起时,金光如网撒落,覆盖整个石台。
慕清歌的剑悬空而起,剑身金纹完全展开,像一张无形的大手扫过所有断裂的锁链。残存的血符开始崩解,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那些曾被束缚的魂魄一个接一个睁开眼,不再是混沌的状态,而是有了清晰的神情。
老猎户模样的魂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颤抖着说:“我……我还记得家里的灶台是歪的。”
另一个年轻女子抱住双臂,喃喃道:“我的孩子还在等我喂奶……”
他们一个个飘离石台,朝着井口方向缓缓上升。可就在第一批魂光即将冲出枯井时,井壁上的血字突然爆亮。
**祭品足时,山神醒。**
红光如刀割裂黑暗,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地底深处反扑而来。几个刚清醒的魂魄被这股力量拉扯,身体扭曲变形,眼中重新浮现怨毒之色。
不能让他们留下。
陈无咎抱起靠在墙边的小禾,将她轻轻放在石台最高处。小女孩的脸色苍白,呼吸几乎不可察觉,但她的眼皮忽然动了一下。
金光从她瞳孔透出。
那光芒不强,却直射井壁血字。三个大字在金光触及的刹那出现裂痕,如同玻璃般碎裂脱落。围在石台旁不愿离去的魂魄猛地一震,像是被唤醒了最后的记忆。
“东岭村王大柱回来了!”那老猎户突然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娘啊,儿子找着路了!”
“我要回家!”年轻女子伸出手,泪水化作光点洒落。
越来越多的魂魄开始向上飘去。当第一缕魂光冲破井口时,天空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
雨丝呈淡金色,落在地上无声无息,也不沾衣。但凡是被雨水触碰到的黑雾,全都发出嘶鸣,迅速消散。百姓听到动静纷纷赶来,围在井边不敢靠近。
一名白发老妇指着升空的光点失声哭喊:“那是我男人!他十年前进山就没回来啊!”
旁边一个壮汉扑通跪下,对着某道光连连叩首:“爹!你走好!家里三个娃都长大了!”
哭声由零星转为成片,百人齐泣,声浪掀动风雨。更多的魂光冲出枯井,在金雨中盘旋一圈,才缓缓升向天际。有些魂灵在离开前还回头望了一眼人间,脸上带着笑。
陈无咎站在原地没动。
他能感觉到脚下地脉仍在躁动。虽然万魂已释,但井底深处仍有血气翻涌,像是某种存在不肯退场。慕清歌的剑悬在半空,金纹闪烁频率越来越慢,剑尖微微下垂。
不能再拖。
他将罗盘按入地面,左手五指张开紧贴石板。青州城的方向传来回应——那是千名边军与万民愿力凝聚的军煞之气。气流顺着地脉奔涌而来,汇入枯井。
金雨骤然加厚。
每一滴都像一颗小型星辰坠落,砸在残余黑气上即刻爆开,将其彻底焚灭。最后一道血符在强光中炸裂,碎片化为灰烬。
井底终于安静。
陈无咎松开手,喘了一口气。他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双腿发软,却仍撑着没倒。慕清歌的剑缓缓降下,悬浮在他肩侧,剑身微颤,显然已接近极限。
就在这时,怀中的小禾突然抬起手。
她的手指指向琅琊山方向,嘴唇微动,声音极轻:“山……在流血。”
陈无咎立刻抬头。
他开启金瞳,视线穿透岩层与距离,锁定山顶。岩石裂开一道巨大口子,暗红液体正从中缓缓渗出。他再用气运映照,那伤口表面浮着一层黑芒,与刚才井中毒血同源。
这不是自然现象。
是人为撕裂。
他盯着那道血口,右手不自觉握紧。指节发白,掌心残留着之前被黑血灼伤的痛感还未消退。
人群依旧围着枯井。
有人还在哭,有人已沉默。金雨渐渐变稀,最后几滴落下时,连风都停了。天地间只剩下一种压抑的宁静。
慕清歌的剑轻轻晃了一下。
陈无咎伸手握住剑柄,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回应。他知道她没事,只是需要时间恢复。
他抱着小禾慢慢走上阶梯。
脚踩在最后一级台阶时,他停下。身后是空寂的枯井,前方是聚集的百姓。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望着他,眼神复杂。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安抚。
只是转身,面向琅琊山。
夜风吹动他的衣角,左臂上的闪电状疤痕隐隐发热。罗盘在他手中安静下来,但指针末端仍有一点金光未散,正对着远处那道血口。
小禾在他怀里动了一下,又陷入更深的昏睡。
慕清歌的剑尖垂得更低,几乎要触地。
陈无咎站着不动。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山顶裂缝,仿佛要看穿里面藏着的东西。
一道暗红液体从岩缝中滑落,滴在下方突出的石块上,溅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