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所的百叶窗把正午的阳光切成了细长的条,落在王静办公桌上那叠厚厚的证据材料上,泛着刺眼的光。陈飞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那里还沾着早上从老家带来的泥土——母亲听说他要离婚,非要塞来一袋子新收的花生,说“让王律师尝尝,自家种的,干净”。
“都整理好了。”王静把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封面印着“证据清单”四个黑体字,“你自己看吧,每一页都标了序号,附了说明。”
陈飞深吸一口气,翻开文件。第一页是银行流水,红色的箭头指向一串数字:“2023年3月15日,刘芳向其母账户转账50万元”“2023年5月2日,刘芳将夫妻共同存款30万元转入其弟刘磊名下”……一笔笔转账记录像针,扎得他眼睛生疼。
“这50万,是你去年给她的医馆分红吧?”王静的声音很平静,“她当时说要存起来给你们将来的孩子用,结果转头就转给了她妈。”
陈飞没说话,翻到下一页。是刘磊的贷款合同,借款人签名处赫然是他的名字,字迹却歪歪扭扭,明显是伪造的。“这笔15万的车贷,是刘磊买二手车时贷的,用的是你的身份信息。”王静指着合同附件,“我们找了笔迹鉴定专家,这签名不是你签的,属于冒用身份贷款。”
再往后翻,是打印出来的微信聊天记录。刘芳和那个王主任的对话露骨得让人窒息:“他就是个窝囊废,要不是看他能赚钱,早跟他离了”“等拿到他的工资卡,咱们就去买那套学区房”……时间戳显示,这些话就发在他熬夜给刘芳熬中药的那天晚上。
最让他浑身发冷的,是一段加密视频的截图。画面虽然模糊,却能看清卧室里纠缠的两个人影,背景里还摆着他送给刘芳的结婚纪念日礼物——那对刻着“一生一世”的银镯子,此刻看来像个天大的笑话。
“这段视频,是你装在卧室的摄像头录的吧?”王静递给他一杯温水,“我们找技术人员恢复了数据,完整视频有47分钟,足够证明她多次出轨。”
陈飞端着水杯的手在抖,水洒在裤腿上都没察觉。他想起刘芳每次晚归时的借口,想起她手机总是静音的习惯,想起她看着他时眼里那一闪而过的不耐烦——原来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全都是破绽。
“这些证据,足够让她净身出户了。”王静合上文件,“而且刘磊冒用你的身份贷款,已经涉嫌诈骗;他们之前诬告你医疗事故,也可以追究刑事责任。你想怎么做,现在可以决定了。”
陈飞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才哑着嗓子开口:“财产……我可以不要。但那笔贷款,必须让刘磊自己还。还有,离婚协议里得写清楚,是她出轨在先,我不想我爸妈觉得是我对不起她。”
王静皱起眉:“陈飞,你到现在还在替她着想?你忘了她是怎么对你的?忘了她联合外人想把你送进监狱吗?”
“我没忘。”陈飞低下头,声音里带着疲惫,“但毕竟夫妻一场,闹到坐牢的地步,不好看。我爸妈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他想起母亲早上塞花生时说的话:“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能忍就忍忍,别让外人看笑话。”或许是骨子里的隐忍,让他总想着留最后一丝情面。
王静叹了口气:“行,我尊重你的决定。我先拟一份离婚协议,把财产分割和贷款的事写清楚,你下午过来签字。”
陈飞没想到,他的退让,在刘家人眼里成了软弱可欺。
下午三点,他刚到律所楼下,就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刘母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头发乱糟糟的,眼眶红肿,一见他就扑上来,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小飞啊!我的好女婿!你就原谅芳芳这一次吧!”刘母的哭声尖利刺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她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她昨天哭了一夜,说对不起你,你就看在你们夫妻一场的份上,饶了她吧!”
陈飞皱着眉想推开她,她却顺势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我这苦命的女儿啊!从小被我惯坏了,脾气是急了点,但心不坏啊!她跟那个王主任,就是一时糊涂!你就当看在我这把老骨头的面子上,别告她了行不行?”
“妈,您起来说话。”陈飞觉得难堪又无奈,“我已经决定不追究刑事责任了,离婚协议我也同意少分财产。”
“少分哪行啊!”刘母猛地站起来,眼泪瞬间收了回去,眼神里带着贪婪,“那房子是我们芳芳的婚前财产,存款本来就是她管的,你一个大男人,离婚了还能再找,跟女人抢财产算什么本事?”
陈飞愣住了,他没想到刚才还在哭求原谅的人,转眼就变了嘴脸。“房子是婚后共同还贷的,存款有一半是我的工资,这些都有记录。”他耐着性子解释。
“记录?什么记录?”刘母梗着脖子喊,“那是我们芳芳的本事!能让你心甘情愿把钱给她管!现在想离婚?可以!净身出户!不然我就去你医馆闹,去你老家闹,让你爸妈在村里抬不起头!”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从陈飞头顶浇下来,瞬间浇灭了他最后一丝温情。他看着眼前这个撒泼耍赖的女人,突然明白王静说的“对恶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是什么意思。
“您要是想闹,我奉陪。”陈飞的声音冷了下来,“但我提醒您,医馆门口有监控,您要是敢影响我工作,我可以告您寻衅滋事。至于我爸妈,他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别人说闲话。”
刘母没想到一向温顺的陈飞会突然硬气,愣了一下,又换上哭腔:“小飞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芳芳怀过你的孩子啊,虽然没保住,但那也是一条命啊!你就不念旧情吗?”
“念旧情?”陈飞笑了,笑得眼眶发酸,“她联合外人诬告我非法行医的时候,念过旧情吗?她把我的钱转给你儿子的时候,念过旧情吗?她在我辛苦赚钱养家的时候,跟别的男人鬼混的时候,念过旧情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锤子敲在地上,震得刘母一时说不出话来。
“离婚协议,按王律师说的来。”陈飞甩开她的手,转身往律所走,“否则,咱们法庭见。到时候,这些证据会不会公之于众,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陈飞以为,话说到这份上,刘家该收敛了。可他低估了他们的无耻。
傍晚,他正在医馆整理药材,母亲突然打来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飞……你快回来吧……你爸他……他被人推倒了……”
陈飞的心猛地揪紧,抓起外套就往老家赶。路上,他给王静打了个电话,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刘家人去我老家了,我爸被他们推倒了。”
“你先别急,我马上过去。”王静的声音很稳,“我已经让助理联系了当地派出所,你到了先送叔叔去医院,别的事等我到了再说。”
赶到老家时,院子里围了不少邻居。父亲躺在堂屋的竹床上,额头包着纱布,渗出血迹;母亲坐在床边抹眼泪;而刘母和刘磊,正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唾沫横飞地骂着。
“陈飞你个白眼狼!忘恩负义的东西!”刘母看见他,眼睛都红了,“我们家芳芳哪点对不起你?你非要逼死我们全家才甘心吗?”
刘磊则在一旁煽风点火:“大家快来看啊!这就是陈飞,当了几天医生就忘了本!赚了钱就想抛弃发妻,还想抢我们家财产!”
“你闭嘴!”陈飞的声音像结了冰,“我爸怎么回事?”
“他自己不小心摔的,关我们什么事?”刘磊梗着脖子,眼神却有些闪躲,“我们就是来劝劝你,别闹得太难看,他自己想不开……”
“放屁!”邻居李叔站出来,气得手都在抖,“我亲眼看见的!是你推的陈叔!他不让你们进门,你就一把把他推倒在门槛上!”
陈飞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泛白。他一步步走向刘磊,眼睛里的寒意让对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我爸要是有三长两短,我让你偿命。”
“你想干什么?”刘磊色厉内荏地喊,“这里可是农村,你敢动手试试?”
“我不动手。”陈飞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但我会报警,会验伤,会告你故意伤害。你冒用我身份贷的款,诈骗金额15万,够判你三年了。加上今天推倒我爸,数罪并罚,够你在里面好好反省了。”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刘磊的脸色瞬间白了,往后缩了缩,躲到刘母身后。
“小飞,你别吓我儿子……”刘母的声音软了下来,又开始哭,“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你放过他吧,我们再也不闹了……”
就在这时,王静带着警察赶来了。她先是走到竹床前,查看了陈父的伤势,又跟警察简单说明了情况,然后走到陈飞身边,低声说:“验伤报告出来了,轻微脑震荡,构成轻微伤。刘磊的行为,已经可以治安拘留了。”
警察走到刘磊面前,亮出了手铐:“跟我们走一趟吧。”
刘磊吓得腿一软,瘫在地上:“我不去!我不去!妈!救我!”
刘母扑上去想拦,被警察拦住了。“妨碍公务,一并带走。”
看着刘家母子被警察押走的背影,围观的邻居们纷纷拍手叫好。李叔拍着陈飞的肩膀:“早该这样了!这种人,就是欠收拾!”
陈飞却没觉得轻松,他走到竹床边,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爸,对不起,让您受委屈了。”
父亲摇摇头,声音虚弱却清晰:“小飞,爸不怪你。是爸以前总劝你忍,才让他们得寸进尺。以后啊,别再委屈自己了。该是你的,就得要回来。”
母亲也抹着眼泪说:“对,咱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他们都这样欺负上门了,咱不能再忍了。”
陈飞看着父母布满皱纹的脸,突然觉得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碎了。他一直以为退让是孝顺,是顾全大局,却没想到,无底线的退让只会让家人跟着受委屈。
晚上,陈飞在医院陪护父亲。王静把修改好的起诉状放在他面前:“我把诉讼请求改了,除了离婚,还要追讨被转移的财产,确认刘磊的贷款与你无关,同时要求刘芳支付精神损害赔偿。另外,我已经申请了人身安全保护令,禁止他们再骚扰你和家人。”
陈飞拿起笔,指尖在“原告签名”处顿了顿。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手背上,像一层薄薄的霜。他想起刚结婚时,刘芳笑着说“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想起自己省吃俭用,把工资卡交给她时的信任;想起那些在医馆加班到深夜,回家却面对冷锅冷灶的夜晚……
那些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温情,原来早已在一次次的失望中,被消磨成了灰烬。
他不再犹豫,在签名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有力,一笔一划,像是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谢谢你,王静。”陈飞合上起诉状,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剩下的事,拜托你了。”
王静点点头:“放心吧。法律会给你一个公道。”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陈飞看着父亲熟睡的脸,心里突然觉得很踏实。他知道,这场官司会很艰难,刘家绝不会轻易罢休。但他不怕了。
因为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隐忍退让,而是在被伤害时,有勇气站起来保护自己和家人;真正的体面也不是委曲求全,而是在看清真相后,能坦然地说“我不接受”。
窗外的月亮渐渐西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要来了,带着希望和勇气,正在慢慢照亮眼前的路。陈飞握紧了父亲的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