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的仁心堂总店，二楼东侧新辟的“数字医疗部”依然灯火通明。年轻的小王正对着三台显示器忙碌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像流淌的星河。陈飞轻轻推门进来，将一杯热茶放在小王手边。
“还在调试？”陈飞俯身看向屏幕，那些跳动的数据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作为师从传统的老中医，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在虚拟世界里望闻问切。
小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语气却难掩兴奋：“陈总，我们的线上问诊平台今晚就要完成最后测试了。您看这个界面——”他点开一个古朴雅致的界面，水墨风格的背景上，“仁心堂在线”四个字若隐若现。
“为了这个界面，我们和美工吵了三天。”小王笑着说，“他们想要科技感，我坚持要保留仁心堂的传统韵味。最后妥协成这个样子，既现代又不失中医特色。”
陈飞仔细端详着界面上的每一个细节。在“在线问诊”按钮旁，他特意让设计师加了一个小小的戥子图标——那是中药房的象征，也是仁心堂传承的印记。
“做得好。”陈飞拍拍小王的肩，“记住，我们做线上服务，不是要变成冰冷的科技公司，而是要让传统的医道插上科技的翅膀。”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争执声。陈飞推门出去，看见老医师周大夫正对着新安装的直播设备大发雷霆。
“简直是胡闹！”周大夫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隔着屏幕看病？这是对医道的亵渎！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现在倒好，望不见舌苔，闻不到气味，切不到脉象，这叫哪门子看病？”
负责直播项目的赵磊急得满头大汗：“周老，现在是非常时期，很多老患者出不了门，我们得想办法啊！”
“想办法？我看你们是想歪办法！”周大夫一甩袖子，“我周守仁行医四十年，从来没做过这种不负责任的事！”
陈飞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知道，线上服务的最大障碍不是技术，而是人心——是老医师们对传统的坚守，对变革的本能抗拒。
“周老，”陈飞走上前，示意赵磊先离开，“您还记得1998年那场大水吗？”
周大夫愣了一下，怒气稍减：“怎么不记得？那时候仁心堂一层全被淹了，老师父带着我们在二楼支起煤炉熬药，免费发给受灾的街坊。”
“那时候，也有人说不合规矩。”陈飞轻声说，“说中药哪有用煤炉随便熬的？说我们坏了医家的体统。”
周大夫沉默了，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回到了那个艰难的夏天。
“可是师父说，”陈飞继续道，“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在非常时期，守住医者的本心比守住规矩更重要。”
老人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他望着那套崭新的直播设备，长长叹了口气：“可是陈飞啊，这线上看病，终究是隔了一层...”
“所以我们才要制定严格的标准。”陈飞打开手中的平板电脑，“您看，我们规定初诊患者必须线下就诊，线上只接待复诊患者和健康咨询。对于需要望诊的，我们要求患者在最自然的光线下拍摄舌苔照片；对于需要闻诊的，我们设计了详细的问诊表格...”
周大夫戴起老花镜，仔细翻阅着陈飞制定的线上问诊规范。那些既尊重传统医理又适应现代科技的操作细则，显然花费了不少心血。
“这些...都是你写的？”老人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陈飞点点头：“还要请周老帮着把关。特别是这个脉诊的替代方案——我们要求患者自测心率，同时详细描述脉象的自我感觉，再结合其他症状综合判断...”
周大夫在椅子上坐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既然如此...明天下午的《黄帝内经》养生讲座，我来直播。”
陈飞又惊又喜：“周老，您愿意？”
“总不能看着你们年轻人胡来吧？”老人哼了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我得亲自盯着，免得你们把仁心堂百年的招牌给砸了。”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分，仁心堂最大的诊室被临时改造成了直播间。周大夫穿着那件只有在重要场合才穿的深蓝色长衫，端坐在镜头前。他紧张得不停整理衣领，手心微微出汗。
“周老，还有三分钟。”小王在镜头外比了个手势。
陈飞站在监控器前，看着画面里略显拘谨的老人，心里七上八下。他知道，这不仅是仁心堂的第一场直播，更是传统与新时代的一次重要对话。
两点五十五分，直播间已经涌入了三百多人。评论区的留言不断滚动：
“周大夫也来直播了？太期待了！”
“爷爷加油！”
“周老，我的失眠就是您治好的！”
陈飞注意到，周大夫看到这些留言时，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了。
三点整，直播正式开始。小王比了个“oK”的手势。
“各、各位网友好...”周大夫的声音起初有些干涩，但当他说起《黄帝内经》中“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时，立即进入了状态。他忘了镜头，忘了这是在直播，完全沉浸在医道的讲解中。
“...所以说，养生不是吃什么补药，而是要顺应自然。比如现在春天，就要晚睡早起，多在庭院里散步，让身体随着生发之气慢慢舒展...”
评论区互动越来越热烈：
“周大夫，我每天熬夜到两点，该怎么办？”
“老人春季容易咳嗽吃什么好？”
“孩子不爱吃饭有什么食疗方？”
周大夫看到这些问题，职业病立刻犯了，开始详细解答。讲到激动处，他甚至拿起桌上的银针，现场演示起穴位按摩来。
“你们看这个合谷穴，就在虎口这里。头疼的时候按一按，比吃止痛药还管用...”
陈飞看着监控器里神采飞扬的老人，终于松了口气。他悄悄对小王说：“把直播链接分享到所有患者群。”
一小时后，直播结束。数据显示，最高同时在线人数达到两千三百人，总观看量突破五万。更让人惊喜的是，直播期间线上问诊的预约量增加了三倍。
周大夫走下讲台时，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光：“这些年轻人，问题问得还挺在行。”
“是周老讲得好。”陈飞笑着递上一杯参茶，“您看，这不是挺好吗？让更多年轻人了解中医，喜欢中医。”
老人抿了口茶，若有所思：“看来...是我太守旧了。”
线上问诊正式开通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挑战。
第一个视频问诊的是个老患者——李阿姨，她的高血压一直是周大夫调理的。视频接通后，李阿姨显得很紧张：
“周大夫，这样能行吗？我都不会操作这个...”
“放心吧李阿姨，”周大夫对着摄像头微笑，“您先把最近的血压数据告诉我...”
问诊进行到一半，周大夫突然皱起眉头：“李阿姨，您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不对，这个光线下看不准...您往窗户边站站...”
视频那头的李阿姨手忙脚乱，好不容易调整好位置，却又因为反光还是看不清楚。
“这样吧，”周大夫想了想，“您让儿子用手机拍张舌苔的特写，在自然光下拍，不要开闪光灯。”
几分钟后，照片传过来了。周大夫仔细端详着，频频点头：“这就清楚了。您这是典型的腻苔，湿气很重啊...”
首日运营结束，数字医疗部召开了复盘会。
“今天共完成线上问诊87例，”小王汇报道，“其中复诊患者占八成。主要问题集中在画面清晰度不够、老年人操作困难、舌苔照片拍摄不规范等。”
陈飞认真记录着每个问题：“我们要尽快制作一个详细的线上问诊操作指南，用图文并茂的方式，让老年人也能看懂。”
“还有一个问题，”赵磊补充道，“今天有五个患者表示，虽然问诊很方便，但还是希望能吃到仁心堂的药。我们的配送服务要尽快跟上。”
这时，一直沉默的老药师赵师傅开口了：“配送的事情，我倒有些想法。”
所有人都看向这位在仁心堂工作了四十年的老药师。
“药材的质量，关键在于选材和炮制。”赵师傅缓缓道，“如果我们把配好的药交给普通快递，路上的颠簸、温度的变化，都可能影响药效。”
他走到白板前，画出仁心堂的药材配送流程图：“我的建议是，第一，所有配送药材都要用特制的密封药包；第二，配送范围先控制在同城，保证当日达；第三，冷藏药材要单独包装，配冰袋配送。”
陈飞频频点头：“就按赵师傅说的办。另外，我们要在每份配送的药材里附上一张煎药说明，让患者在家也能正确煎药。”
三天后，仁心堂的线上配送服务正式上线。让人意外的是，赵师傅主动请缨负责配送质检。每天清晨，他都会亲自检查即将配送的每一份药材，确保品质无误。
“这是仁心堂的信誉，”老药师对年轻员工们说，“不管是通过什么方式送到患者手中，都要对得起这块招牌。”
线上服务推行一周后，陈飞在深夜接到了周大夫的电话。
“陈飞，你快来医馆一趟！”老人的声音异常激动。
陈飞心头一紧，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当他匆匆赶到医馆时，却看见周大夫和小王正在电脑前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你看这个病例，”周大夫一把拉住陈飞，“广西的一个患者，看了我的直播后在线咨询。从他的症状描述来看，很可能是罕见的‘狐惑病’！”
小王调出问诊记录：“这位患者在当地多家医院都没确诊，我们通过线上问诊初步判断是狐惑病，已经建议他来西安进一步检查了。”
周大夫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隔着千山万水，我们居然能帮到这么远的患者！陈飞，我现在明白了，线上不是对传统的背叛，而是对传统的延伸！”
这一刻，陈飞看见这位固执的老人眼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又在重新凝聚。
一个月后，仁心堂的线上服务已经形成了完整体系：在线问诊、药材配送、养生直播、健康课程，四大板块相互促进。最让人惊喜的是，线上服务不仅稳住了仁心堂的营收，还带来了百分之二十的增长。
更难得的是，老医师们纷纷转型成功。周大夫成了最受欢迎的主播，他的《黄帝内经》系列课程观看量突破百万；赵师傅负责的配送质检做到了零投诉；就连最初最抵触的刘大夫，也学会了通过视频指导患者进行康复训练。
这天傍晚，陈飞路过煎药室，听见里面传来周大夫的声音：
“...所以你们看，这个药要煎到什么时候最好？就是这种琥珀色的汤汁...”
原来老人在直播煎药过程，镜头对准咕嘟冒泡的药壶，耐心讲解着每一个细节。
评论区里，年轻人们热烈讨论：
“原来煎药这么讲究！”
“周爷爷好可爱！”
“学会了，今晚就给自己煎一服安神汤！”
陈飞没有打扰，悄悄退了出来。庭院里，那棵百年银杏在晚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他想起师父生前说过的话：“医道如树，既要根深，也要叶茂。”
如今，仁心堂这棵老树，终于在新时代的风雨中，生发出了新的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