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仁身形骤止,凌空而立,足下飞剑泛起幽微清光,发出低沉嗡鸣。
四野山林寂寂,唯有风声穿叶而过。
而他强大的神识早已锁定那道自出坊市便如影随形、阴冷似附骨之疽的气息——那气息藏匿于暗处,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伺机而动。
他转身面向身后空茫的天际与层叠山峦,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风吟,回荡在山谷之间:
“阁下自坊市外便一路尾随至此,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未落,回应的并非人声——
“咻!咻!咻——!”
三道凛冽杀意骤然撕裂寂静,自下方密林阴影中暴射而起,乌光如电,直贯背心!
那并非实体飞剑,而是凝练如刃的阴邪煞气,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遭蚀,拖出淡灰色的溃败轨迹,草木触及边缘即枯败,显露出极为霸道的侵蚀之力。
张守仁心中警兆陡生,神情却无半分慌乱。
体内混元破灭灵力奔涌,《五行神光术》护体招式“金光不灭身”应念而起,周身泛起一层淡金微光。
与此同时,“玄水化虹”遁术精要自心念中浮起——身形不躲不冲,如水中倒影微漾,于乌光及体前一瞬向侧后方滑开三尺七寸,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已预判了攻击轨迹。
然而仍有一缕乌光余势未消,擦着护体金光掠过,“嗤”的一声轻响,金光竟被蚀开一丝裂隙。
所幸未破全功,阴寒之气仅透衣而未入体,只觉背后传来一阵刺骨寒意。
张守仁眉头微蹙,却无暇多顾。
其余两道乌光击空,正中他远处身后的青黑山岩。
无声无响,无崩无裂。岩石触之即化灰白,酥软如腐土,随即簌簌成粉,剥落处岩芯尽呈蛛网裂痕。
一击之毒,竟至于此!
他目光骤冷,神识如网铺开,顷刻锁定下方三百步外——林边那株三人合抱的古槐阴影中,气息晦涩如深潭淤泥,潜藏着难以言喻的恶意。
心知凌空易成靶,当即按下剑光,悄无声息地落至林间空地中央。
气息沉凝,丹田内混元破灭灵力悄然轮转,循着《五行神光术》的防御法术“五行轮转壁”,在经脉间化作一道生生不息的微光循环,隐而不发,却随时可外放为壁,或转守为攻,准备迎接随时可能到来的下一轮袭击。
空地中央,一道身影静立相候,仿佛已在此等候多时。
那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白得近乎刺目,与周遭幽暗山林格格不入。
衣料非丝非麻,在透过枝叶的斑驳暮光下,隐隐泛出釉器般冷冽的微光,显然并非凡物。
身形修长,甚至略显清瘦,可立在林间,却有一种扎根大地般的诡异沉稳。
然而,当视线移至对方面容时,一股强烈的违和与寒意骤然袭来——那张脸呈现出久避天日的病态苍白,皮下的青紫色血脉若隐若现。
五官虽端正,鼻梁高挺,唇薄如削,却似覆着一层精致的人皮面具,全无活人应有的血色与生气。
面颊肌肉僵硬如塑,唯有一双眼眶周围皮肤微微松弛,落下浅浅的阴影,给那张脸增添了几分诡异的生动。
最令人心悸的,是额心处一枚殷红如血的晶钻。
米粒大小,形状天然不规,深深嵌在皮骨之间,色泽纯净如凝结的鸽血。
此刻,它正随着主人微弱的呼吸——或者说,某种内在的能量脉动,一下、一下明灭着妖异而不祥的红光,正冷冷“注视”着外界的一切。
而真正令张守仁脊背生寒、脏腑微搐的,是随风拂来的一缕气味。
极淡,却顽固地钻入鼻腔,直透颅顶——那不是新鲜血液的腥甜,而是陈年血垢混合阴寒腐草的气息,更深之处,更挟着一缕仿佛源自神魂溃烂、真灵腐朽的秽恶阴冷。
这气味不止侵扰鼻息,更直透灵台,闻之令人心神躁乱,烦呕欲升,若非修为深厚者,只怕当场便会神魂受创。
“血煞侵神!”
张守仁心中凛然,立刻运转《五行神光术》中的防御法术“青木长春罩”。
乙木之气如春溪潺潺,流过灵台,青蒙蒙的生机光华在识海深处一闪,将那秽恶气机带来的神魂侵扰涤荡干净,心神重归清明,仿佛从污浊泥潭中挣脱,呼吸间尽是清新之气。
来者绝非善类——更非寻常劫道之修!
此等阴秽气息,绝非杀人所能积累,必是修炼了某种以生灵精血、神魂为材料的邪道魔功!
张守仁心神骤凝,丹田灵力如江河奔涌,沿经脉急速流转。
神识已化作无形细网,以己身为轴向四周铺展,草木风息,皆在感知之中,十丈之内,落叶可闻。
他欲探对方修为,却觉其气息晦涩如血雾深笼,唯能隐约触到一股粘稠、阴沉的不祥之感——此人境界绝不在己之下,甚或……犹高一筹。
今日之战,恐怕难以轻易了结。
白衣人也在审视着他。
那张苍白的脸上不见波澜,无杀意,无好奇,亦无轻蔑。
唯有一双眼睛:眼白密布细如发丝的血络,纵横交错如蛛网;瞳孔却呈暗红色,并非火焰的炽红,而是淤血般的暗沉,冰冷如古潭寒水,不起微澜,不存温度,仿佛看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具会动的血肉躯壳,一件待取的器物。
直到他的目光落定在张守仁身上,尤其在察觉张守仁怪异的灵力、周身气机圆融无漏,且瞬间驱散了自己血煞侵神的影响时,那双死水般的眼底,倏然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厌恶与不适——仿佛纯粹的光明天生刺痛了惯于阴秽之身,本能地感到排斥与威胁。
“阁下何人?为何无故跟随,暗施偷袭?”
张守仁沉声开口,声凝灵力,清晰回荡于林间空地,字字含警,句句带质,更暗藏试探之意。
白衣人静立如初,默然似哑,仿佛根本没听见问话,又或者觉得根本不需回答。
回应张守仁的,是他缓缓抬起的右手。
那只手同样苍白得不见血色,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圆润,却透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缺乏血肉的柔韧,美丽却冰冷。
此刻,他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剑,指尖之上,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却令人心悸如坠冰窟的暗红色气息如毒蛇吐信般缭绕游动。
那气息并非火焰,更像是有生命的污血精华,蠕动间,周围光线都微微扭曲暗淡,仿佛连光线本身都在畏惧这种力量。
没有预兆,没有起手式,甚至没有眼神变化。
那并拢的双指只是朝着张守仁的方向,轻轻一点。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肩头尘埃,随意至极,却蕴含着致命的杀机。
“嗡——!”
一道比之前更加凝实、颜色更深沉如凝固黑血、仅有发丝粗细的暗红血线,自其指尖激射而出!
血线无声无息,速度却快得匪夷所思,前一瞬还在指尖,下一瞬已至张守仁眉心前三尺!
其轨迹更是诡异,并非直线,而是在空中自发蜿蜒,如活物般微微调整方向,牢牢锁定张守仁气机变化,仿佛有生命般追踪猎物。
更可怖的是,血线掠过之处,留下一道极其细微的黑色残痕——那不是光影错觉,而是至阴至秽之力微微腐蚀虚空的痕迹!
张守仁瞳孔微缩,心脏骤紧。
对方手段之诡谲阴毒,出手之狠厉果决,远超预料。
这血线看似细小,其中蕴含的阴秽侵蚀之力与神魂锁定之能,足以瞬息洞穿寻常灵液修士的护体灵光!
即便是他,若被直接命中要害,恐怕也要吃个大亏。
与此同时,张守仁体内灵气如江河倒卷,分作三股奔流!
两股沿双臂经脉咆哮涌出。
左手掐诀如风,五指翻飞间,赤红火焰纹路自掌心蔓至腕际,炽热高温扭曲空气——离火焚天击已然蓄势!
右手则向下虚按,掌心喷薄出炽烈赤红灵力,这些灵力并未直取敌身,而是在身前疾旋汇聚,凝作一面由无数火莲轮转而成的半透明屏障——离火焚邪障!
火莲绽谢轮转不息,构成生生不息的防御循环。
然张守仁所为,远不止此。
就在两术将发未发之瞬,《五行神光术》中的遁术“金光遁虚”之术催动身形,整个人如箭离弦般侧移三尺,试图以疾速扰乱血线锁定,打破对方的气机牵引。
那暗红血线果然微微一顿,发丝般的轨迹在空中划出一道诡谲弧度,竟似活物般循着气息偏移追来,死死咬住不放,如同附骨之疽。
电光石火间,张守仁左掌前推,离火焚天击已化作一道尺许粗的赤红火柱,如怒龙出渊,咆哮着直迎血线!
火柱所过,空气被灼得噼啪作响,热浪滚滚,地面枯草瞬间焦黑成灰。
火柱与血线凌空相撞。
未有惊天巨响,只闻刺耳“嗤嗤”声,如热铁泼血。
赤红与黑红交织缠斗,正阳离火与至阴血煞彼此疯狂消融,互相湮灭。
火柱前端被血线蚀出细深孔洞,孔洞边缘泛着诡异的灰白色,仿佛被某种力量剥夺了所有的生机与活力。
而血线亦在烈焰灼烧下蒸腾腥臭黑烟,色泽肉眼可见地浅淡下去。
可血线仍在进逼!
它生生穿透三分之一的火柱,虽威力已削弱五成,去势未绝,依然顽强地扑向目标,显露出惊人的穿透力与韧性。
张守仁面色沉凝,右掌前的离火焚邪障疾转不息,火莲绽谢轮转,构成生生不息的守御循环。
他清晰感知到,离火焚天击虽已消磨血线部分威能,却未能将其彻底阻绝。
这血线中蕴含的阴秽之力,对正阳离火竟有相当程度的抗性,可见其修炼的魔功非同小可。
终于,那道稀薄近半的暗红血线洞穿火柱末端,直射离火焚邪障!
这一次,碰撞无声。
血线撞入旋转的火莲屏障,每一朵火莲都在触及瞬间迸发刺目红光,将暗红血煞包裹焚烧。
屏障表面涟漪层层荡开,如石投静水,但整体依然稳固,展现出惊人的韧性。
张守仁只觉一股阴寒之力透障而来,虽被滤去九成,仍令神魂微颤,仿佛细针刺入识海,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与恶心感。
他闷哼一声,足下再退半步,将其导入地面。
脚下枯草顷刻化灰飞散,连带着下方的泥土都变得灰白松脆,失去了所有的养分与生机。
三息之后,血线彻底消散,化为缕缕黑烟逸散于空中。
离火焚邪障上留下一道细微焦黑蚀痕,如同金属遭腐,但随火莲轮转补充,很快修复如初。
白衣人第一次有了些许反应——那张苍白面容上,眉梢极其细微地抬动了一下,轻微得恍若错觉。
却被张守仁敏锐捕捉,心中顿时了然:对方对自己的应对之快、防御之稳感到意外。
这说明,此前的攻击并非随意试探,而是怀着相当的把握,却被自己从容化解,自然会引起对方的重视。
而此刻,他先前释出的离火焚天击,在抵消血线部分威力后,并未完全消散!
那道火柱虽被血线洞穿,却仍存五成余威,循原轨迹咆哮扑向白衣人所在!
火柱所过,空气被灼得扭曲,地面枯草瞬成焦炭,林间温度骤升,热浪扑面,连远处的树叶都开始卷曲发黄。
白衣人似未料张守仁能在瞬息间完成攻守转换,犹存反击之力。
面对轰然而至的赤红火柱,他第一次做出明显动作——那只刚点出血线的右手未收,转而五指张开,掌心向前。
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暗红光幕自掌心浮现,迅速扩至一人高低,如一面血色盾牌挡在身前。
火柱冲撞光幕!
“轰——!”
此番巨响震耳欲聋。
赤焰在暗红光幕上炸裂,化作漫天流火,点燃周遭树木,燃起熊熊大火。
光幕剧烈波动,表面涟漪密布,仿佛下一瞬便将崩碎,却终究稳住未破,展现出惊人的防御力。
火焰散尽,光幕亦随之消隐。
白衣人依旧站在原地,但其右袖袖口处,已多了一道焦黑痕迹,边缘火星隐现,显然是刚才的冲击透过防御造成的损伤。
他抬起左手,轻拂袖口。
火星寂灭,只余那片焦黑,在白衣上格外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