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斯洲说不清胸腔里那股陌生的躁动是什么。
他大概是魔怔了。
否则怎么会一连数日，脑海里反复浮现那双非人的、冰晶般的眼眸，以及那头月光似的长发。
这种脱离掌控的思绪缠绕，于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事。
他蹙紧眉头，指尖用力按压了一下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试图将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驱散出去。
不管那东西是什么，救他的原因是什么，她终归是个异种，没准哪天他们还会见面，到那时或许谁杀谁都不一定了。
只是陆斯洲没想到，他们见面的那一天会这么快。
这一年冬季来得格外早，酷寒席卷大地，城墙之外早已是朔风凛冽，大雪纷飞。
即便是在这样严苛的季节，北方基地仍需要派出小队，深入危机四伏的废弃之地搜寻物资。
此次任务派发了十组小队，分别前往不同的危险区域——死寂的城市、荒芜的沙漠外围、破败的村落。
其中，以变异生物可能盘踞的旧日都市风险最高，派去的人手也最多。
陆斯洲所在的这一组共五人。装甲车内引擎轰鸣，碾过积雪和残骸，一路颠簸。
车内，一个肤色微深却眉眼精致艳丽的女人，借着车身的一次晃动，眼风悄悄扫过对面闭目养神的陆斯洲。
男人侧脸线条冷硬，即便在休息中也透着生人勿近的警戒感。
她弯起涂着暗色唇脂的嘴，声音带着点刻意拉长的调笑：“陆上校，您这等人物也需出这种苦差？谁不知道您攒下的积分够在基地核心区挥霍半辈子了，这么拼图什么呀？”
她话音未落，旁边一个身材壮实的男人便嘎嘎笑着接话：“七妹，这你就不懂了吧！以前在蓝星，娶个媳妇就得掏空家底儿，现在这末世光景，想讨个合心意的老婆更是难上加难，聘礼可是天价！”
被称作七妹的女人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觉得陆上校这样儿的，会缺女人往前凑？”
她顿了顿，自己又摇摇头，“……倒也是。不过嘛，幸好这回任务听起来不难，就是进城里搜刮点老底子。划划水积分到手，再说有陆上校压阵，稳了。”
后座另一个正在擦拭枪械的男人头也不抬地补充：“没错。如今母巢主力盘踞在绿洲大陆，这些废弃城市里顶多有些零散异种游荡，对我们来说，算是难得的‘好事’了。”
装甲车最终在一片断壁残垣前停下。
高耸的楼宇早已失去昔日光彩，玻璃碎裂，墙体剥落，被枯死的藤蔓和积雪缠绕覆盖。
街道上废弃车辆堵得水泄不通，更触目惊心的是四处散落的森白人类骸骨，以及一些形态诡异、无法辨认的怪物残肢。
几具似乎刚被啃食过两三天的尸体瘫在不远处，暗红的血液凝固在苍白积雪上，呈现出一种残酷的妖异感。
陆斯洲率先下车，军靴踩在积雪与碎砾上，发出咯吱轻响。
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周围环境，声音低沉却清晰：“保持警戒，注意四周。”
五人小队深入市中心，目标是一家大型商场。
障碍物太多，他们只能弃车步行。一路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呼啸，偶尔夹杂着远处不明生物的嘶鸣。
途中甚至遇到了另一支同样来做任务的小队，双方默契地保持距离，交错而过。
终于抵达商场入口。
这座两层建筑还算完整，一楼是奢侈品服装店，二楼据资料显示是大型超市。
陆斯洲迅速下达指令：“分散行动，注意安全。随时通讯联系。”
小队自然分成三组，另外四人两两一组默契地直奔二楼食物可能更多的超市区域。
陆斯洲则独自选择探查一楼。
他端着枪，步伐轻缓而稳健，逐一扫过那些落满厚厚灰尘、被翻得凌乱不堪的店铺。
废墟间，偶尔能发现几件未被完全损毁的衣物。
末世爆发已久，这里早已被无数波幸存者光顾过，能找到这些已属侥幸。
就在他检查一件挂在残破模特架上的黑色风衣时，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空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
“啪嗒。”
像是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杂物。
陆斯洲眼神一凛，瞬间闪身躲到一具倾倒的男性模特模型后面，身体紧绷，呼吸放得极轻，枪口悄无声息地抬起，指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一道细长的黑影快速从远处一个柜台后掠过，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那东西似乎在警惕地巡视四周。
陆斯洲面无表情，动作流畅地为配枪装上消音器，准心牢牢锁定那个移动的黑影。
那异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扭头，一双黑色的眼睛精准地捕捉到陆斯洲的方向！它下肢骤然发力，带着腥风直扑过来！
陆斯洲眼神冷冽，没有丝毫犹豫，扣动扳机。
“簌——！”
一声极轻微的枪响，子弹精准地没入异种头部。那东西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哀嚎，便重重摔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再动弹。
陆斯洲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维持着瞄准姿势数秒，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确认暂时安全后，他才从掩体后走出，绕过那具异种尸体，继续向商场更深处推进。
他的听力远超常人，他捕捉到前方某个区域传来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变异生物的声响。
像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瞬间再次进入战斗状态，握紧枪，身体贴着一排倒塌的货架，悄无声息地向那边靠近。
最终，他在一处断裂的承重墙边停下，缓缓探出视线。
只一眼，他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是她。
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开阔区域，一个专柜旁立着的巨大试衣镜前，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
月光般的银色长发如瀑般垂落，直至腿根，在昏沉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诡异而圣洁的光泽。
她身边散落着不少衣服，前台台上也堆叠着许多显然是精心搜寻来的各式服饰。
她正拿起一件，慢条斯理地试穿。
更让陆斯洲呼吸停滞的是——她似乎完全不懂人类的羞耻观念，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褪下了身上那件破旧的罩袍，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整个光滑白皙的背部与流畅的腰线线条，在灰败废墟的背景中，宛如一尊突然被赋予生命的冷白玉雕，美得惊心动魄，也非人得令人窒息。
她拿起一条红色长裙，套上身，仔细地系好带子，然后转向镜子，微微偏头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那红色衬得她肌肤苍白透明到了极致，一种纯净与妖异交织的矛盾感扑面而来，将她身上那种非人的特质放大得淋漓尽致。
她抬手轻轻抚平裙摆的褶皱。
就在这时——
一道庞大的、带着浓郁血腥气的黑影从天而降！
“咣！”
一声闷响，陆斯洲只觉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从身后狠狠撞来，将他彻底撞离掩体，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只覆盖着坚硬甲壳、末端尖锐无比的异种尾骨死死抵住他的脖颈，压迫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冰冷和死亡的触感瞬间蔓延。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镜前的女孩。
她缓缓转过头来。
那双清澈却毫无温度的红色眼眸，先是淡淡地扫过地上被制住、面色因窒息而泛红的陆斯洲，然后又落在那只嘶吼着、滴着黏液的狰狞异种身上。
她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得仿佛只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枯燥默剧。
她赤着双足，纤白的脚踩在冰冷肮脏的碎砾和灰尘上，悄无声息地一步步走向挣扎中的陆斯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