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舟山群岛。
千百座岛屿如星罗棋布,沉默地矗立在灰蓝色的海面上,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华夏东海的天然壁垒。
此刻,这片素有“渔盐之利,舟楫之便”的海域,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
海风不再带来咸腥的渔获气息,而是裹挟着铁锈与硝石未燃尽的刺鼻味道。
混江龙李俊立于一艘经过特殊加固、体型远超同侪的“海鳅”旗舰“定海号”的艏楼之上,身形如礁石般稳固。
他粗糙的手掌抚过冰凉的橡木船舷,目光如鹰隼般穿透薄雾,死死盯住远方水天相接处那片正在不断膨胀、蠕动的黑点。
那不是乌云,是船帆,是桅杆,是密密麻麻、如同贴着海面压来的不祥鸦群——蒲氏与岛津家的联合舰队,规模之浩大,远超寻常海寇,俨然是一支蓄谋已久的远征军。
“都督,敌先锋已过岱山洋,是岛津家的‘鬼丸’舰队,速度极快,船头都装着撞角!”桅盘上的了望哨声音带着压抑的紧张,顺着海风飘下。
李俊脸上那道早年与海匪搏杀留下的疤痕微微抽动,眼神却沉静如古井。
他早已将麾下主力——包括五艘刚刚下水、船身泛着冷硬铁灰色的“雷霆级”炮舰,二十余艘大型“海鹄”、“朦艟”,以及无数灵巧如海燕的“鹰船”、“沙船”——巧妙地隐匿在各处岛屿的背风面、水道岔口与暗礁阴影之中。
这片复杂的水域,是他的猎场,每一处漩涡,每一条潜流,都曾是他少年时搏命换来的记忆。
“传令各舰,伏波静默,无我旗号,擅动者斩!命‘雷字一号’至五号,抢占东北上风位,测距手就位,装填链弹、开花弹!”李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穿透海浪的喧嚣。
“得令!”“定海号”上的旗手迅速舞动红黄双色信号旗,更有训练好的信鸽扑棱棱飞向各处分队。
联合舰队愈发逼近,狰狞的细节逐渐清晰。
那几艘体型格外庞大的“雷炮”舰,船身涂满血红色的修罗、夜叉图案,船艏装着狰狞的青铜鬼面撞角,黑洞洞的炮口从侧舷伸出,如同恶兽的獠牙。
岛津家的关船上,身穿阵羽织、腰插太刀的武士们发出“哇呀呀”的怪叫,赤膊的浪人则用生硬的汉语混杂着倭语辱骂叫嚣。
蒲氏船队的巨帆上,张牙舞爪的海兽旗与诡异的宗教符号在风中狂舞,气焰滔天。
这不仅仅是船只,这是一股承载着数百年倭患血债、贪婪与凶残的恶流!
“十里!敌舰进入十里!”了望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
李俊眼中寒光爆射,如同积蓄已久的雷霆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雷霆’舰,目标——敌‘雷炮’巨舰,三轮急速射,送这些倭贼回他们的‘八幡大菩萨’座下!放!”
命令化作旗语与凄厉的铜号声,瞬间传遍静默的舰队。
“轰隆隆——!!!”
五艘“雷霆级”炮舰侧舷喷吐出长达数尺的炽烈火焰与浓烟,如同巨兽苏醒的怒吼!
数十枚特制的链弹(用于破坏帆缆)和内藏火药的开花弹,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划出致命的抛物线,精准地覆盖向倭寇联军舰队的心脏——那几艘耀武扬威的“雷炮”巨舰!
距离尚在寻常火炮有效射程之外!倭寇联军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枚链弹呼啸着扫过一艘“雷炮”舰的主桅,坚韧的船帆如同破布般被撕碎,缆绳崩断,桅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倾斜!
另一艘则被开花弹直接命中甲板,轰然爆炸中,火光冲天,破碎的船板和人体被抛向空中,惨叫声瞬间被爆炸声淹没!
“纳尼?!(什么?)射程为何如此之远?!”岛津家旗舰“鬼丸丸”上,家主岛津忠恒又惊又怒,手中的军配团扇几乎捏碎。他们赖以成名的“国崩”(大筒)尚未够到对手,竟已先遭重创!
“压上去!贴上去!发挥我们跳帮战的优势!”蒲崇谟在另一艘大船上声嘶力竭地吼叫,脸上因惊惧和愤怒而扭曲。
李俊岂会让这群豺狼近身?“传令!各舰保持距离,游走炮击,放风筝!鹰船分队,穿插扰敌,专攻其舵、帆!”
新华水师如同技艺高超的斗牛士,凭借着“雷霆”舰超远的射程优势和舰队整体优异的机动性,始终与敌舰若即若离。
炮弹不断落入密集的敌舰群中,虽然并非每发必中,但持续的精准打击和心理威慑,让联军舰队如同陷入泥沼,冲锋的阵型一次次被打散,士气在一声声炮响中不断低落。
倭寇船上那些嚣张的嚎叫,渐渐被惊怒的呵斥和伤兵的哀嚎所取代。
战至日头西斜,海面被染成一片血橘色,与燃烧船只的黑烟交织,构成一幅凄艳而残酷的画卷。
倭寇联军仗着船多势众,不顾惨重伤亡,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发疯般向前冲击,企图用数量堆死对手。
“都督,右翼‘飞云号’被三艘关船缠住了!”
“左翼‘破浪号’弹药即将告罄!”
坏消息接连传来。李俊看着如同跗骨之蛆般逼近的敌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那是对侵略者最深沉的怒火,也是对这片海域无数冤魂的告慰。
“是时候了!传令张顺,水鬼夜行!阮氏兄弟,火舞东海!”
夜幕如同巨大的帷幕缓缓落下,海天之际最后一抹光亮被吞噬。
浪里白条张顺深吸一口气,如同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海水,身后,数百名精悍的水鬼营弟兄紧随其后,口中衔着分水峨眉刺或短刃,如同群鲨潜行,直扑那艘最大的、悬挂着岛津家十字丸旗的“鬼丸丸”。
与此同时,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三兄弟,各自率领数十艘满载硫磺、硝石、猛火油的“火龙船”,这些船吃水浅,速度快,船头装着铁钉。
他们借着越来越深的夜色和战场混乱的掩护,如同幽灵般从岛屿缝隙中钻出,兵分三路,如同三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插向联军舰队相对薄弱的两翼和后方!
“点火!送倭寇去见龙王!”阮小七双目赤红,咆哮着将火把掷向身边的“火龙船”。
他仿佛看到了历年倭寇袭扰沿海时,那冲天的火光、乡亲们的哭喊和倒在血泊中的妇孺。
刹那间,数十条“火龙”被点燃,风借火势,火助风威,化作一条条咆哮的烈焰狂龙,以决绝的姿态,猛地撞入因追击而阵型散乱的联军舰队之中!
“カジャ!(火事!)”
“回避セヨ!(快躲开!)”
“転舵!急げ!(转舵!快!)”
联军舰队彻底陷入了末日般的恐慌!船只为了躲避这些自杀式的火船,互相冲撞、搁浅,指挥完全失灵。
熊熊烈火在海面上疯狂蔓延、跳跃,贪婪地吞噬着木质船体,引爆船上的火药桶。连绵的爆炸声如同节日的爆竹,却带来的是死亡与毁灭。
火光映照下,是倭寇惊恐扭曲的面容和跳海求生者的挣扎,曾经不可一世的舰队,此刻化作了东海之上巨大的火葬堆!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中,张顺率领的水鬼营已如附骨之疽般贴上了“鬼丸丸”的船底。
特制的吸附工具让他们能在颠簸的海水中稳住身形,沉重的凿子开始疯狂地敲击厚重的船板。
更有悍不畏死者,如猿猴般顺着锚链和船身缆绳攀援而上,跃上混乱的甲板,刀光闪处,血花飞溅,直扑那被众多武士簇拥的指挥中心!
“敌の水鬼だ!(是敌人的水鬼!)”
“ご当主を守れ!(保护家主!)”
“鬼丸丸”上陷入了血腥的接舷白刃战。张顺身形如鬼似魅,一对分水峨眉刺化作夺命的寒光,每一次闪烁,必有一名倭寇捂着喉咙或心口倒下。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身穿华丽南蛮胴具足,正在疯狂呼喝的岛津忠恒!
海面上,李俊见火攻之策已奏奇效,敌军已乱作一锅粥,立刻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升起赤龙旗!全军突击!碾碎这些犯我海疆的倭贼!为历年来死难的沿海乡亲,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
“杀尽倭寇!”
积蓄了太久怒火与仇恨的新华水师将士,发出了震天的怒吼,所有战舰如同决堤的洪流,扬起满帆,冲向已然崩溃的敌阵。
炮声、喊杀声、刀剑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声,交织成一曲血与火的复仇交响乐,在这片承载了太多苦难与抗争的海域上空久久回荡。
黎明前的至暗时刻过去,东方海平线泛起鱼肚白。海战已近尾声。
曾经浩荡的联合舰队,如今只剩下零星的火光、漂浮的碎片和密密麻麻的尸体。
海水被染成了淡淡的褐色,散发着浓重的血腥与焦糊味。
蒲崇谟在乱军中被阮小五生擒,岛津忠恒则被张顺刺成重伤,由残存的死士拼死用小船救走,消失在晨雾之中。
李俊踏上了那艘千疮百孔、却依旧能看出其巨大轮廓的“鬼丸丸”。
士兵们正在紧张地搜查、扑灭余火、清理战场。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都督!有重大发现!”一名军官捧着一个小巧却异常沉重的紫檀木盒,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
李俊接过木盒,触手冰凉。
他缓缓打开,里面并非预想中的金银珠宝,而是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木、质地不明、雕刻着繁复海浪与岛津家三叶葵纹的令牌。
令牌的边缘,镶嵌着一圈细小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奇异珊瑚状物质,那幽光仿佛有生命般在微微流转。
这令牌的诡异材质,尤其是那圈从未见过的幽蓝珊瑚,瞬间与之前时迁秘密汇报的、在卢俊义府邸外发现的些许线索重合——那来自深夜神秘访客的踪迹!
李俊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他死死攥住这枚冰冷而诡异的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抬头望向西方,那是东京的方向。
海战的胜利,洗刷了部分屈辱,却并未带来多少喜悦,这枚来自敌酋旗舰的令牌,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在他心中炸响,揭开了一个远比海上明刀明枪更凶险、更深邃的谜团。
这东海的血浪,似乎只是更大风暴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