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镇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阳光艰难地穿透山间厚重的雾气,吝啬地洒在这片依山傍水的吊脚楼群上。
木质结构的房屋大多显得老旧,饱经风雨侵蚀的深褐色木板墙上布满斑驳的痕迹,不少屋顶的青瓦间已经长出了顽强的杂草。
一条浑浊的、泛着土黄色的溪流从镇中穿过,水流声汩汩,几乎是这寂静清晨里唯一持续的背景音。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潮湿的木头、淡淡的牲畜粪便、燃烧柴火留下的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像是多种草药混合后又腐烂的沉闷气息。
陈默三人背着巨大的行囊,走在唯一一条贯穿小镇的、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主街上。
他们的到来,如同石子投入死水,打破了这片沉寂,也引来了无数道目光。
一些穿着传统靛蓝色土布衣服的老人,坐在自家吊脚楼下的门槛或小马扎上,手里做着简单的活计,比如编织竹篓或者挑选豆子。
他们抬起头,用浑浊而警惕的眼睛,沉默地打量着这三个全副武装的不速之客。
那目光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审视,仿佛在评估着某种潜在的威胁。
几个光着脚、皮肤黝黑的小孩在街角追逐打闹,看到他们,也立刻停了下来,躲到门柱或大人身后,只露出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睛,带着怯生生又有些敌意的窥探。
“这地方……怎么跟进了鬼城似的?”王胖子被这气氛弄得浑身不自在,压低声音对陈默说道,“胖爷我走南闯北,也没见过这么不欢迎外人的地儿。你看那些老头老太太的眼神,跟看贼一样。”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小镇的古朴和封闭在意料之中,但那种弥漫在空气里的紧张感和排斥感,却有些不同寻常。
阿旺叔的警告言犹在耳,而眼前的景象,无疑印证了瓶山脚下的不平静。
冷青柠同样保持着高度警觉,她看似随意地走着,实则已经将几个关键位置和面孔记在心里。
“注意九点钟方向,那个卖山货的摊位。”她声音极低地提醒。
陈默和王胖子顺势望去。只见一个看似普通的山货摊前,站着两个男人。他们穿着专业的冲锋衣裤,脚下是沾满泥泞的高帮登山鞋,正拿着几株晒干的草药和摊主讨价还价。
他们的装备精良,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而且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那口音明显不是本地的。
“还有那边,客栈二楼窗口。”冷青柠继续提示。
街边一家名为“悦来客栈”的木质小楼,二楼的窗户半开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正靠在窗边抽烟,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街面,在陈默三人身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
“妈的,看来阿旺叔没说错,那帮孙子果然也摸到这来了!”王胖子啐了一口,感觉像是走进了狼窝,后背都有些发凉。
这些外来者的出现,无疑证实了“长生殿”势力已经渗透到了这个瓶山脚下的前沿阵地。
他们继续向前走,试图寻找一个可以暂时歇脚、并进一步观察环境的地方。
最终,在靠近镇子西头的位置,找到了一家看起来稍微“正常”点的饭馆兼旅馆,招牌上写着“山野人家”,门口挂着褪色的蓝布幌子。
推开有些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饭菜油腻味和霉味的热气扑面而来。饭馆里光线昏暗,只有寥寥几桌客人。
一桌是几个本地模样的汉子在闷头喝酒,另一桌则坐着三个同样穿着户外装备、肤色各异的外国人,正对着地图低声讨论着什么。
他们的进入,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本地汉子们只是瞥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喝酒,而那桌外国人则停止了讨论,带着明显的好奇和审视看了过来。
店老板是个围着油腻围裙、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看到他们,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招呼:“几位,吃饭还是住店?”
“先吃点东西。”陈默选择了一张靠墙、视野相对较好的桌子坐下,将沉重的背包放在脚边。王胖子和冷青柠也依次落座。
“有啥吃的?”王胖子迫不及待地问,颠簸一路,他早就饿了。
“有腊肉炒蕨菜,酸汤鱼,土鸡炖蘑菇,都是本地特色。”老板报着菜名。
“行行行,每样都来一份!米饭多上点!”王胖子大手一挥。
等待上菜的间隙,三人都沉默着,各自观察着店内和窗外。
陈默能感觉到,那桌外国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们身上,尤其是他们那专业且鼓胀的背包上。
而柜台后的老板,虽然看似在忙碌,但眼神也偶尔飘向他们,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闪烁。
王胖子被这气氛憋得难受,试图跟旁边那桌本地汉子搭话:“老乡,打听个事儿,从咱们这镇子,去瓶山里边,好走不?”
那几个汉子抬起头,冷冷地看了王胖子一眼,其中一个脸上带疤的粗壮汉子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用的是完全听不懂的土话,语气颇为不善。
王胖子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缩回头,对陈默和冷青柠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这时,饭菜上来了。腊肉咸香,蕨菜爽口,酸汤鱼开胃,土鸡鲜美,味道确实不错。王胖子立刻化郁闷为食欲,埋头苦干起来。
冷青柠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借着夹菜的动作,低声对陈默说:“那三个外国人,装备很专业,应该是职业探险家或者考古队的。但他们讨论地图时用的术语,不太像正规学术机构。”
陈默微微颔首,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些外国人的出现,让本就复杂的局面更加扑朔迷离。
他们是单纯的探险者,还是也与“长生殿”或者瓶山的秘密有关?
就在这时,饭馆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简单的、洗得发白的苗族便装,头上没有佩戴繁复的银饰,只用一根木簪挽着乌黑的长发。
她的容貌算不上绝美,但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清晰立体,尤其是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眼神却不像镇上其他人那样麻木或警惕,反而带着一种山泉般的清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忧郁。
她的出现,让原本有些嘈杂的饭馆安静了一瞬。那桌本地汉子停止了交谈,目光复杂地看向她,有敬畏,也有疏离。就连柜台后的老板,也收敛了笑容,对她点了点头。
女子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到柜台,用清脆的苗语对老板说了几句,似乎是打包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如同山间鸟鸣,在这沉闷的环境里格外悦耳。
王胖子看得眼睛都有些直了,用胳膊肘捅了捅陈默,低声道:“嘿,老默,你看这妹子,跟这镇上的人画风不一样啊!够水灵!”
陈默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苗女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并非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在她进入饭馆的瞬间,陈默怀中的龙骸尾椎,竟然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但清晰的悸动!
同时,他手臂上的龙形纹路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微微发热。
这感觉转瞬即逝,却无比真实。
这个突然出现的苗女,绝不普通。
苗女似乎察觉到了陈默的注视,她打包好东西,转身准备离开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陈默这一桌。
当她的视线与陈默接触的刹那,陈默清晰地看到,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近乎惊愕的光芒,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低下头,快步离开了饭馆,身影消失在门外昏暗的光线里。
饭馆里恢复了之前的氛围,但陈默的心却无法平静。
那个苗女的眼神,以及龙骸的异常反应,都在告诉他,这个看似与世隔绝的落霞镇,隐藏的秘密,远比他们看到的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