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寒城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也格外深沉。
那层笼罩全城的能量光罩,在入夜后散发出更加明显的幽蓝色微光,勉强驱散着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与严寒。街道上行人愈发稀少,只有冰裔卫士巡逻时那整齐而冰冷的脚步声,偶尔打破死寂。
陈霄在城内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整天,凭借通明的地脉感知和敏锐的观察,他心中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重。
这座城,像一个精致的牢笼,或者说,一个在绝境中被人为塑造出来的“安全孤岛”。而维系这一切的代价,他似乎窥见了一角。
他信步走到城西区域,这里靠近内城边缘,建筑更为低矮破败,显然是平民聚居之地。空气中的寒意明显更重,那符文石板提供的微弱热力似乎在此地也变得稀薄。不少屋檐下挂着粗如儿臂的冰棱,散发着森森寒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贯穿这片区域的一条“河道”。
说它是河道,此刻却不见丝毫流水。宽达十余丈的河床,被一种深蓝色的、坚硬无比的玄冰彻底填满,冰面光滑如镜,甚至能看到内部冻结的气泡和某些不明物体的阴影。河道两侧,原本应是堤岸的地方,如今搭建着无数简陋的支架,上面悬挂着粗大的绳索和铁桶,许多面色枯槁的凡人,正穿着打满补丁的厚重衣物,用简陋的工具费力地凿击着河床玄冰,试图获取冻结在冰层深处、那一点点浑浊的水源。
“铛…铛…”铁器与玄冰碰撞的声音沉闷而无力,在寒风中传不了多远就消散开。每一次凿击,只能崩下些许冰屑,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取到些许冰块的凡人,小心翼翼地将冰块放入桶中,步履蹒跚地拖回那如同冰窖般的家中,依靠室内那点可怜的余温将其融化,这或许就是他们一天乃至数天的饮水来源。
陈霄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民生维艰,他在书中读过,在电视上看过,但亲眼目睹这种在极端环境下,为了最基础生存资源而进行的、效率低到令人发指的挣扎,所带来的冲击力是截然不同的。
这绝非自然形成的冰封!
他的地脉感知清晰地“看”到,在这条被玄冰填塞的河道下方,原本应该有一条活跃的地下水脉支流。但此刻,这条水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其源头活水被强行截断、改道,只剩下些许残存的湿气,在极寒环境下凝结成了这坚不可摧的河床玄冰。这玄冰之中,更蕴含着一丝与“永冻之墙”同源的、近乎规则的寒意,使得寻常火焰根本无法融化,低阶修士也难以破坏。
“截流……”陈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是谁,或者说是什么力量,为了什么目的,要行此断绝生机的酷烈之事?
他悄然将神识沉入识海,沟通那卷无字天书。
“检索此地水系,溯源其名,明其本性。”
这是他身为管理员的权能,通过接触、观察、感知环境,引导天书收录并校正此地的自然图鉴。按照常理,如此显着的一条河流,天书理应有所记载。
然而——
意念传入,天书微微震动,散发出朦胧的清辉。书页哗啦啦地自动翻动,最终停留在代表《北山经》区域的、尚且大片空白的水系图鉴部分。
清辉笼罩向下方那条被玄冰填塞的河道,试图勾勒出其原本的形态与名称。
但下一刻,异变陡生!
天书清辉剧烈波动,如同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干扰。原本应清晰浮现的河流虚影与名号文字,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不断扭曲的冰雾,变得模糊不清,断断续续。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那冰雾深处,隐约传来无数细碎、怨毒的低语,仿佛冻结了万载的亡魂在哀嚎!
【…水…*&%¥…】【…断…绝…】【…冷…恨…】
一些完全无法辨识、充满了负面情绪的杂乱信息碎片,强行涌入陈霄的感知。
同时,天书反馈回一股明确的讯息:此地水系记录,遭受严重污染与人为篡改,本源名号已失,图鉴无法正常点亮,收录失败!
水系图鉴缺失!
陈霄心神一震,猛地收回了神识。那股冰寒怨毒的气息虽然微弱,却极其顽固,试图沿着神识联系侵蚀而来,被他以精纯的西山经修为结合一丝“疏导之意”才强行驱散。
他脸色凝重地看向那条死寂的“冰河”。
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截流冰封,连其在《山海经》规则层面的记录,都被人以极其恶毒的手段污染、遮蔽甚至抹去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条河流,在此方世界的“规则”中,其存在本身正在被否定、被遗忘!这远比单纯的物理破坏更加彻底,更加恶毒!这是从根本上,在抹除北疆水系的“存在”!
难怪北疆水灵之力失调至此,万物冰封。不仅仅是冥泽那个“主动脉”被堵死,连这些遍布各地的“毛细血管”,也被人从规则层面下了毒,掐断了生机!
“归一会……是你们的手笔吗?”陈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组织的名字。信奉“熵增与遗忘”,还有比直接抹去神话生物、自然地貌在规则中的记载,更能体现其教义的手段吗?
在西域,他们扭曲信仰,制造伪神。
在北疆,他们更进一步,直接篡改、抹除自然图鉴!
陈霄强压下心中的寒意与怒火,继续在城内移动。他不再局限于城西,而是沿着记忆中霜寒城可能存在的其他水系脉络探寻。
结果,触目惊心。
他一共发现了三条较大的、原本应是穿城而过或环绕城池的河流遗迹,无一例外,全部被那种诡异的深蓝色玄冰彻底填塞、冻结。其中一条甚至曾经是一个不小的湖泊,如今也化作了一片光滑如镜、死气沉沉的冰原。
每一条被冰封的河道、湖泊,当他尝试用天书进行收录时,都会遭遇到类似的干扰——规则层面的污染、名号的缺失、以及那怨毒的低语。天书的水系图鉴部分,对应霜寒城周边区域,几乎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白!
只有一些极其微小的、尚未被注意到的地下水渗出点,还能勉强被天书记录,但反馈的信息也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城市的运转,完全依赖于那套从深层地脉强行抽取热力的符文网络,以及中心尖塔不知以何种方式凝聚、转化的水源。这套系统显然负荷极大,且与那被截断、污染的水系地脉隐隐冲突,如同在沼泽上建造高楼,根基不稳,隐患深重。
陈霄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那被冰封的地脉,正传递出一种无声的、痛苦的哀鸣。
深夜,陈霄回到一家同样由冰块垒砌、名为“冰尘居”的简陋客栈房间。他没有点燃暖石,只是静静坐在冰榻上,窗外是永恒的风雪呜咽声。
他摊开手掌,一缕微弱但纯粹的“疏导之意”在指尖流转,散发着温润厚重的土黄色光晕。
面对这规则层面的污染与缺失,以及那遍布北疆、如同血栓般的玄冰截流,他这初步掌握的疏导之意,显得如此渺小。
但这却是希望的火种。
“必须找到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陈霄目光锐利如北地的寒星,“冥泽是问题的核心,但这些被污染、被截流的河道,同样是症结所在。那个‘凛冬主教’和所谓的‘冰夷信仰’,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是帮凶?是被利用者?还是……本身就是归一会在北疆的代理人?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接触本地真正了解古老传说、并对现状有所不满的人。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和理由,去接近那片被列为禁地的“冥泽”。
或许,明天该去城中的任务发布区看看了。通常在这种边陲重镇,官方或民间都会发布一些清理妖兽、采集资源或调查异常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