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熹。
沈清辞是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惊醒的。
梦中,没有仇恨,没有算计,只有漫天无尽的、绚烂到迷离的烟花,以及……身后那坚实温暖的怀抱。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环在她腰间的力度,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的心跳,还有他低头时,呼吸拂过她耳畔的微痒……
那感觉如此真实,如此……令人心悸。
“小姐,您醒了?”
芳儿端着温水进来,看到沈清辞拥被坐在床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还有些迷蒙,不由抿嘴一笑,带着几分小丫鬟特有的促狭:
“小姐昨夜可是睡得好?奴婢瞧着,小姐嘴角还带着笑呢!定是梦见什么好事了吧?是不是……梦见江公子送的烟花了?”
沈清辞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说中了最隐秘的心事。
她迅速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淡淡瞥了芳儿一眼:
“多嘴。”
然而,心底那丝被梦境勾起的波澜,却难以立刻平复。
她起身下床,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依旧带着些许红晕的脸颊,眉头微蹙。
她是重生归来的人,她的心早已在炼狱中被仇恨的火焰反复灼烧,变得冷硬如铁。
男女之情,风花雪月,于她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是通往复仇之路上的绊脚石,是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软弱。
她怎么会……怎么会因为一场烟花,一个意外的拥抱,就生出这般荒唐的梦境和绮念?
“沈清辞,”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警告,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别忘了你是谁,别忘了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一时的迷障,不代表你可以沉溺。你的路,只有一条。”
她深吸一口气,将昨夜那短暂的悸动和清晨梦境的余温,强行压入心底最深的角落,重新用厚重的冰层封存起来。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也因昨夜之事,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波澜。
不过并非关于烟花,而是关于漕运。
慕家因之前试图劫持王家嫡女王芷嫣之事,彻底得罪了富可敌国的琅琊王氏。
王家家主震怒之下,已明确表示要中断与慕家在几条关键商路上的合作。
这对近年来在生意上本就有些吃紧的慕家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为了挽回局面,或者说,为了不让王家这条巨鳄彻底倒向对立面,慕知节在承乾帝面前,几乎是咬着牙,主动提议由王家的旁系子弟、一位素有干练之名的官员,出任即将空缺的江南漕运转运使一职。
此议一出,朝堂微哗。
江南漕运,乃是关系到京城命脉的肥缺,历来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
慕家此番“慷慨”,着实出乎许多人意料。
散朝后,慕知节回到府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幕僚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爷,将漕运如此要职让与王家,是否……”
慕知节重重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乱响:
“你以为我愿意?!”
“还不是家里那个蠢妇和她生的好儿子惹出来的祸事!”
“得罪了王家,若不断臂求生,给出足够分量的甜头,我慕家几条重要的财路都要被掐断!”
“届时,损失更大!”
他喘着粗气,眼神阴鸷:
“不过……一个转运使而已,还在江南,未必就能翻出多大的浪。”
“只要根基还在,总有连本带利拿回来的时候!”
虽是如此安慰自己,但那份割肉般的疼痛和愤怒,却是实打实的。
另一边,江临渊来到了鸡鸣寺。
他先是去拜见了太后,郑重感谢了她昨夜提供的便利。
太后坐在菩提树下,捻着佛珠,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语气平和:
“哀家不过是成全一份心意罢了。地宫之事,你做得很好。”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有些缘分,强求不得,却也避不开。顺其自然,或许方能见得本心。”
江临渊躬身称是,心中却因太后这番话而微微一动。
从太后处出来,他遇到了南宫凤仪和青鸾。
青鸾一见他,眼睛就亮了,笑嘻嘻地凑上来,伸出手:
“江大公子,昨夜那场烟花,可是耗费了我们不少人手和库存呢!”
“光是打点京城巡防司和避开各府眼线,就费了老大劲了!”
“这辛苦钱……您看是不是该结算一下?”
她眨着眼,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江临渊失笑,知道这丫头是故意调侃,也不吝啬,从怀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精致荷包,递了过去:
“有劳青鸾姑娘和诸位兄弟,一点心意,请姑娘代我请大家喝酒。”
青鸾掂了掂荷包的分量,满意地揣进怀里,笑道:
“这还差不多!下次还有这种‘放烟花’的活儿,记得还找我们啊!”
说完,便识趣地溜到一边去了。
南宫凤仪看着江临渊,唇角噙着一抹温柔而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临渊,昨夜那般大的阵仗,可是将半个京城的人都惊动了。”
她故意拖长了“浪漫”二字的音调,眼中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没想到,我们清冷出尘的江公子,这次是真的……动凡心了?”
若是往常,江临渊定会立刻否认,或是用平淡的语气将话题带过。
但此刻,听着南宫凤仪的调侃,昨夜怀中那纤细腰肢的触感、那萦绕在鼻尖的冷香、以及沈清辞在烟花下那罕见地卸下防备的侧脸,竟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他微微怔了一下。
随即,唇边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他没有直接回答南宫凤仪的问题,而是望着远处山间缭绕的云雾,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了一句:
“佳人在怀的感觉……似乎,确实不错。”
话音落下,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日冷静自持的作风。
南宫凤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掩唇轻笑出声,眼中满是促狭和一丝“果然如此”的欣慰。
而一旁的青鸾更是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
江临渊迅速收敛了外泄的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对着南宫凤仪微微颔首,便转身告辞。
脚步似乎比平时快了几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仓促?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南宫凤仪脸上的笑意渐渐化作一声轻叹,带着祝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动了心的江临渊,或许会更有人间烟火气,但前路,只怕也会更加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