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十三年冬,腊月将至。
京城的寒风里,除了刺骨凉意,更裹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今日,是镇国公沈渊奉旨出征北境的日子。
天色未明,镇国公府门前已灯火通明。
亲兵披甲执锐,肃立在寒风中。铁甲反射着灯笼昏黄的光,寒芒冰冷。鸦雀无声里,只有战马偶尔刨动蹄子,喷出团团白汽,肃杀之气压过了清晨的寂静。
府内正厅,沈渊已换上锃亮的明光铠,猩红披风垂在身后,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威仪赫赫。
沈母正为他系肩甲系带,动作慢得像在数丝线。她眼中强忍着水光,嘴唇动了又动,最终只把结打得结实利落。
“爹,大哥,小妹,放心吧!”沈怀安一身轻甲站在旁侧,年轻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等我砍几个漠北酋长的脑袋,回来给你们当球踢!”
他想缓解气氛,却没注意到沈清辞的脸色更白了。
沈清辞穿月白袄裙,外罩雪狐裘,面容清冷,交叠的指节却用力得泛白。前世父亲战死、二哥马革裹尸的画面,像梦魇般砸进脑海。
她深吸一口冷气,上前递过两个绣着平安符的香囊:“父亲,二哥,北境苦寒,万事小心。这里面是护国寺的符,还有提神避瘴的药草。”
声音清泠,藏着一丝微颤。
沈渊粗糙的大手接过香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都打起精神!不过是教训漠北狼崽子!我保证,带怀安赶在年关前回京,咱们热热闹闹过年!”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静立的江临渊身上。
江临渊穿青灰布袍,在满堂甲胄里格外朴素,却像青松般挺拔。他没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沈渊大步走到他面前,声音郑重:“临渊,京城波谲云诡。我走后,怀民在朝堂不便,清辞终究是女子,府中诸事,还要劳你费心。”
没说具体何事,两人却心照不宣——指的是慕家、叶家的明枪暗箭。
“国公爷放心,临渊自会尽力。”江临渊的承诺,比任何誓言都让沈渊安心。
这时,府外传来礼乐喧哗——承乾帝携百官,亲至城外长亭相送。
十里长亭,旌旗招展。承乾帝南宫旭端坐御座,对着沈渊说尽“国之柱石”“扬我国威”的冠冕堂皇之词,凤眸深处却一片冰冷。
百官表情各异:慕知节垂首,眼底藏着算计;叶明远淡然交谈,平静下是杀机;三皇子南宫瑜笑容温和,目光却在沈清辞和江临渊身上打转。
李文轩站在人群里,看着沈清辞的侧颜,心疼又无奈,看向江临渊的眼神却带着紧绷。
沈渊接过壮行酒,一饮而尽。“出征!”
号角声冲天而起,铁甲铿锵,马蹄雷动。黑色大军如巨龙般启动,向着北境而去。
沈家众人立在原地,直到军队消失在官道尽头,尘土平息。
回城路上,沈母的泪水终于滑落。她拉着江临渊,语气恳切:“临渊,多谢你。不如回府吃顿便饭,陪伯母说说话?”
江临渊看了眼沈母的殷切,又瞥见沈清辞没反对,点头应下:“恭敬不如从命。”
晚膳设在小花厅,格外冷清。沈母不停给江临渊布菜,嘘寒问暖。
沈清辞坐在对面,安静用餐,几乎不说话。偶尔与江临渊目光相遇,她会立刻垂眼,耳尖却悄悄泛红。
那夜烟花下的意外拥抱,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涟漪至今未平。他们刻意维持距离,却又无法忽视那份微妙。
江临渊没点破,如常与沈母、沈怀民交谈,目光却扫过下首的沈清秋。
沈清秋穿粉色衣裙,时而安慰沈母,时而表达担忧,扮演着乖巧庶妹。但江临渊捕捉到她眼底的……漠然。
尤其是沈母拭泪时,沈清秋嘴上宽慰,眼里却飞快掠过一丝不耐烦与讥诮。快得像错觉,江临渊却确信自己没看错。
这位二小姐,似乎和沈家并非一条心。
晚膳结束,江临渊告辞,沈清辞依礼送至院门。
夜色里,两人间隔着距离。“今日,多谢。”沈清辞低声说。
“分内之事。”江临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瞬,“京城水深,沈小姐也需小心。”
江临渊转身离去,青灰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沈清辞站在门前,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寒风吹起她狐裘的绒毛,拂过脸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她微微蹙眉,心中那团乱麻,似乎更加纠缠不清了。
而府内,沈清秋回到自己的院落,脸上那乖巧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沉。
她看着镜中自己娇美的容颜,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沈清辞……江临渊……还有那个眼里只有嫡子嫡女的所谓“家”……她紧紧攥住了手中的梳子,指节发白。
慕容哥哥说得对,只有他,才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和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