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寺,后山禅院深处。
净室里烛火跳得稳,药气浓得化不开。
江临渊赤着上身,端坐在蒲团上。
脸色是失血后的惨白,唇却抿得紧,眼神沉得像深潭,半点不见狼狈。
银盘就放在手边,一支鎏金嵌宝的簪子静静躺着,暗红血渍顺着簪身纹路蜿蜒,触目惊心。
左胸肩胛下的伤口还在渗血,皮肉翻卷着,深可见骨。
万幸他反应快,避开了要害,又及时封穴止血,才没伤着心脉根本。
“殿下,热水来了。”青鸾端着铜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
南宫凤仪已换了身素色布袍,指尖捏着银针,眼神专注。她虽久居禅院,医术却半点没搁下,尤其是内伤杂症,在京城都是数得着的。
“把金疮药递过来。”她头也不抬,接过纱布浸在热水里,拧到半干。
青鸾赶紧递上药瓶,看着江临渊的伤口,倒抽一口凉气:“这沈小姐下手也太狠了,亏得公子还护着她。”
江临渊没应声,闭目调息,任由南宫凤仪的指尖触碰到伤口。
“嘶——”青鸾都替他疼得皱眉。
江临渊却只额角沁出丝冷汗,脊梁骨依旧挺得笔直。
“簪子无毒,算不幸中的万幸。”南宫凤仪用纱布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瘀血,动作轻得像捻着羽毛,“但幻魂香的余毒难缠,缠在经络里,会乱你心神、滞你内力。”
她抬眼,目光扫过他紧抿的唇线,语气里带了点责备:“以你的身手,本可完全避开。”
“为何要硬受这一下?”
江临渊缓缓睁眼,喉结动了动,声音低哑:“她陷在幻境里,力道和角度都反常。”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的竹影,软了些许:“强行避开,她收势不及会伤着自己,情绪也会更乱。”
“何况——”
“见血,有时是最快唤醒神智的法子。”
南宫凤仪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轻叹一声,不再多问。
清创、敷药、缠纱布,她的动作行云流水。特制的金疮药刚敷上,江临渊就觉得伤口处凉丝丝的,灼痛感淡了不少。
“张嘴。”南宫凤仪递过一颗丹药,清香扑鼻。
“这是清心丸,助你化毒固本。”
江临渊仰头吞下,丹药入喉即化,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胸腔里的滞涩感松快了些。
“伤口太深,得静养。”南宫凤仪收拾着药瓶,神色凝重,“半个月内别碰内力,更不能牵动伤口。”
她指了指门外:“这几日你就住寺里,我每日给你行针一次,七日才能把余毒清干净。”
“有劳殿下。”江临渊点头,目光又落回那支金簪上。
他沉默片刻,对青鸾道:“把簪子送回镇国公府,交还给沈小姐。”
“就说——她安好,我亦无碍,让她安心静养。”
青鸾瞪大眼,抓起银盘:“公子你疯了?差点送命的东西,还巴巴送回去报平安?”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找了块软布,小心翼翼把簪子包好,揣进怀里。
“我这就去。”
同一时间,镇国公府,暖玉阁。
沈清辞坐在床上,被子攥得皱成一团。
脸色比纸还白,眼神空茫,像丢了魂。
昨夜的幻境又涌了上来——慕容璟的冷笑,沈清秋的推搡,冰冷的铁链缠在手腕上。
最后,是温热的血溅在脸上。
还有那个紧紧抱着她的怀抱,清冽的药香混着血腥气,是她在噩梦里唯一的锚点。
以及……她亲手把金簪刺进去时,他闷哼的那一声。
“我……伤了他……”
她喃喃自语,指尖冰凉得像冻住了。
恐慌和愧疚像潮水,把她淹没。她甚至不敢让人去打听江临渊的伤势,怕听到“危在旦夕”这四个字。
“小姐,青鸾姑娘来了。”芳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沈清辞猛地回神,心跳瞬间快了几分。
青鸾大步走进来,把布包往桌上一放:“沈小姐,江公子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他说他没事,让你别担心。”
沈清辞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布包上。
她颤抖着手,一点点把布包打开。
鎏金簪子躺在中央,簪身擦得干净,可宝石缝隙里,还卡着一丝暗红。
是他的血。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砸在簪子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赶紧别过脸,硬生生把泪憋回去,手指攥住簪子。
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口的痛。
他不怪她?
还是在提醒她,昨夜的荒唐?
愧疚、后怕,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悸动,搅得她心口发慌。
“他……”她张了张嘴,声音哽咽,“伤势如何?”
“深可见骨,但没伤着要害。”青鸾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语气软了些,“殿下亲自治的,说养半个月就好。”
沈清辞松了口气,指尖却更用力了,簪子的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
“替我……谢过他。”
青鸾刚走,惊蛰就扶着墙进来了,肩上的绷带还没拆。
“小姐,三千院的消息。”她压低声音,“昨夜的死士,是漠北的人。”
“幻魂香也是漠北萨满特制的,外面根本买不到。”
沈清辞攥着簪子的手一顿,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漠北。
果然是他们。
敢潜入京城,直接袭杀镇国公府女眷,胆子未免太大了。
鸡鸣寺净室里,江临渊也收到了十一的密报。
“漠北死士,隶属天可汗麾下最精锐的‘黑鹰卫’。”十一单膝跪地,“慕家最近和漠北的商队走得近,有资金往来。”
江临渊靠在墙上,胸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们怎么进的京城?”
京畿九门戒备森严,皇城司更是盯得紧,一群带刀的死士,不可能凭空钻进来。
十一摇头:“还没查到。但属下怀疑,有内鬼接应。”
“叶明远那边,有没有动静?”
“叶相府最近很安静,连家仆都没怎么出门。”
江临渊眯起眼,手指敲击着桌面。
越安静,越反常。
漠北死士突袭,慕家资金支持,叶府沉默旁观……这三者之间,一定有联系。
“查。”他声音冷得像冰,“盯紧慕家、叶家,还有最近入京的所有商队、使团。”
“尤其是和这几家有牵扯的。”
“是!”十一领命退下。
京城,一间隐蔽的宅院。
巴特尔把密信摔在地上,脸色铁青。
“五名黑鹰卫,用了幻魂香,还没逼出江临渊的底牌?”他一拳砸在柱子上,木屑飞溅,“废物!”
副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江临渊的身手超出预料,而且沈府的防卫,比我们查的要严。”
“严?”巴特尔冷笑,“再严,也挡不住皇命。”
他捡起地上的密信,指尖划过“第二方案”四个字——那是天可汗的亲笔批示。
“第一计投石问路,失败了也无妨。”他眼中闪过狠厉,“真正的杀招,该亮出来了。”
副手抬头:“大人是说……祈福法会?”
“没错。”巴特尔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皇宫方向,“立刻联系叶明远的人,让他尽快推动此事。”
“地点就定在慈云寺。”
慈云寺在京郊后山,三面是悬崖,只有一条路进出,是天然的困兽之地。
“这次,我要布下天罗地网。”巴特尔的声音带着血腥味,“不仅要抓沈清辞,还要把江临渊也引过去。”
“他不是护着沈清辞吗?那就让他来慈云寺,送死!”
副手躬身:“属下这就去安排。叶相那边早有准备,只等大人的消息。”
“很好。”巴特尔看着窗外泛白的天色,嘴角勾起残酷的笑,“告诉叶明远,就说——猎物,该入瓮了。”
副手退走后,宅院又恢复了死寂。
巴特尔摩挲着腰间的弯刀,刀鞘上的鹰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江临渊,你确实厉害。
但这一次,我用沈清辞做诱饵,用皇命做枷锁,看你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鸡鸣寺的晨钟,在山坳里响了起来。
江临渊站在窗前,看着山下的京城。
晨雾把城池裹住,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那片繁华之下,涌动的杀机。
漠北人的潜入方式是谜,叶明远的安静是谜,他们的真正目标,似乎也不止沈清辞。
他摸了摸胸口的绷带,伤口还在疼。
那支金簪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他隐隐觉得,这场风暴的中心,正在向他和沈清辞,一点点靠近。
而那个藏在暗处的敌人,已经举起了网,就等着他们,一步步走进那个名为“祈福”的陷阱里。
江临渊的眼神沉了下来——他能赶在法会开始前,查清所有阴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