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沈渊出征北境已过一月。
北境捷报频传。沈国公用兵老辣,依托防线连打胜仗,缴获无数。消息传回,人心振奋,朝堂上对他的赞誉,压过了暗地的窃窃私语。
连那位王家转运使,也没刻意刁难。粮草军械虽偶有迟缓,却无致命疏漏。
可这顺遂,却让有心人更不安。
像巨石投进深潭,表面涟漪之下,是令人窒息的沉寂。
镇国公府清冷依旧,沈怀民坐镇,秩序井然。暖玉阁内,炭火融融,驱散了冬末寒意。
沈清辞端坐绣墩上,指尖拈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幽光闪烁。
她的动作已不复当初生涩,手腕微沉,银针“咻”地刺入面前的皮革人体模型——精准扎进一处隐秘穴位,入肉三分,力道恰好。
江临渊负手立在旁侧,青衫衬得身姿挺拔。他目光落在她纤细却稳定的手指上,眼中掠过一丝赞许。
这一月,他以“教学”为名,出入暖玉阁愈发频繁。
教学,从来不是规规矩矩的。
她凝神运针时,他会突然靠近,说要“纠正姿势”。温热呼吸拂过她耳畔,手臂从身后环过,握住她的手腕引导发力——几乎将她圈在怀里。
讲解穴位时,他指尖会“不经意”划过她手腕内侧,或是按在她颈后穴位上,带来一阵微麻,让她瞬间绷紧身体。
最过分的一次,他教“拂柳”轻身步法,演示结束时竟故意将她绊倒。两人滚在波斯地毯上,他垫在下面,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鼻尖相抵,呼吸交融。
沈清辞从最初的羞怒斥责,到后来的冷眼相对,再到如今……竟有些习惯了。
不是麻木。她清楚记得每一次触碰的心悸,记得他身上的清冽气息。只是冰封的心湖,在悄然松动。
她不再像受惊兔子般反抗,有时淡淡瞥他一眼,手上针不停。他得寸进尺时,她就用刚学的手法,一针戳在他手臂麻筋上,看他蹙眉吃痛,再若无其事地练下一个穴位。
没人发现,她清冷的眉宇间,会因他的招惹染上生动情绪——或嗔或恼,偶尔还有一闪而逝的浅淡笑意,像坚冰折射阳光,冷而有光。
此刻,沈清辞手腕连动,数针接连刺出,落点分毫不差,动作行云流水。
“很好。”江临渊颔首,语气难得郑重,“手法、力道、精准度都够了。华阳针法,你算入门了。”
沈清辞吐出口气,将银针收入针囊。一月有此成效,连她自己都意外。
江临渊走到她面前,目光沉静:“针无善无恶。华阳针可活经络、疗绝症,亦可断血脉、绝生机。救人与杀人,只在一念间。”
他声音不高,却直抵人心:“持针时,心有所持,念有所守。不为恶驱,不因善惘。”
沈清辞心头一震,郑重点头:“我记下了。”
江临渊看着她眸中灵动了几分的眼神,唇角微弯,转身道:“今日到此,我去鸡鸣寺一趟。”
鸡鸣寺后山禅院,古柏森森,梵唱隐隐。
江临渊与南宫凤仪对坐菩提树下,石桌清茶袅袅。
“北境捷报,转运使无异常。”江临渊抿茶,眉头微蹙,“但京城太静了。慕家、叶家、三殿下,都反常。太后可有察觉?”
南宫凤仪拨动佛珠,眉宇间藏着忧思:“母后亦有同感。表面越静,潜流越汹涌。慕家不会罢休,叶明远老谋深算,三皇侄……”她没说下去,意有所指。
“暴风雨前的宁静最压抑。”江临渊望向墙外灰蒙天空,“他们在等时机——或许是北境战事胶着,或许是京城出现‘意外’空虚。”
急促脚步声传来。沈怀民一身朝服未换,刚下朝就匆匆赶来,脸上满是忧色与愠怒。
他向南宫凤仪行礼后,目光直射江临渊,语气喷火:“临渊!你来得正好!我问你!”
南宫凤仪一愣:“怀民,何事动气?”
沈怀民深吸一口气,盯着江临渊,咬着牙道:“我听闻,你教舍妹针法,甚是‘勤勉’?”
“确有此事。”江临渊坦然,“华阳针可防身,沈小姐天资好,学得快。”
“学得快?”沈怀民被点燃了,“我撮合你们相处,没让你动手动脚!言语轻薄也就罢了,你还……还孟浪!”
他显然听到了风言风语。作为兄长,乐见妹妹与好友亲近,却绝不容她被“欺负”。
江临渊却不慌,给自己斟茶:“怀民兄,此言差矣。”
“我差在哪?”
“令妹如今,可比一月前灵动鲜活?”江临渊反问。
沈怀民一愣。是啊,现在的沈清辞,沉郁淡了,眼神里有了慧黠与生气。他不得不点头。
“这便是了。”江临渊摊手,“令妹心结深重,常法难解。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效果你也看到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何况,沈小姐没明确反对,不是吗?”
“你!”沈怀民被噎得说不出话。最无力的就是,辞儿真的没反对……难道她对江临渊,也有心思?
南宫凤仪以袖掩唇轻笑,温声道:“怀民,临渊行事有分寸。清辞自有判断,这或许是打破她心防的方式。”
沈怀民看着两人的神情,最终重重叹气:“总之你注意分寸!敢欺负辞儿,我饶不了你!”
江临渊一笑,神色一正:“闲话休提。说说京城的‘平静’——这潭死水之下,藏着吞人的漩涡。”
禅院气氛瞬间凝滞。沈怀民收敛情绪,眉头紧锁:“慕家、叶家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在等什么?”
南宫凤仪停下拨弄佛珠的手,望向皇宫方向,声音低沉:“他们在等一个致命契机——能让京城大乱,让前线军心动摇,让他们趁乱攫取最大利益的契机。”
窗外,天色彻底阴沉。浓云低垂,酝酿着春雪,更像酝酿着席卷一切的风暴。
江临渊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他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漠北“青鹞子”小队,在京城的踪迹,消失了。
不是离开,是彻底隐匿。
这意味着,他们的动手时机,近了。
而此刻的镇国公府,沈清辞正将刚练好的银针收好。惊蛰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小姐,方才门房来报,二小姐去了慕容府,是被慕容公子的人‘请’走的!”
沈清辞心头一沉。
沈清秋主动投靠慕容璟还不够,如今竟被慕容璟公开“请”走——这是要撕破脸,还是……有更大的阴谋要启动?
平静,真的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