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几乎凝固的沉重空气。
上好的银霜炭无声燃烧,却暖不了围坐几人冰凉的心。
沈清辞端坐主位,背脊挺得笔直,但微微蜷缩在袖中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南宫凤仪坐在她左手边,一身素雅宫装,未施粉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沈怀民坐在对面,眉头拧成深刻的“川”字,放在膝上的拳头时紧时松。
连侍立在后的惊蛰,也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慕容璟必须尽快秘密押解回京,”沈清辞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清冷如玉珠落盘。
“‘影鳞’已传回消息,路线与接应人手均已安排妥当。只要人一到,慕家通敌的罪证便可大白于天下!”
沈怀民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
“但……即便我们拿到慕容璟,公布了密信,慕知节那个老匹夫,难道会坐以待毙吗?”
“他完全可以弃车保帅!将一切罪责推给已经‘落入漠北之手’的慕容璟!”
南宫凤仪缓缓抬起眼帘,眸光锐利如出鞘的匕首:
“怀民所虑,正是关键。慕知节经营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他岂会没有准备替罪之羊?”
“一个孙子,在家族存续与滔天权柄面前,也并非不可舍弃。”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即便我们倾尽全力,侥幸扳倒了慕家这棵大树,那潜藏在阴影里的叶明远呢?”
“此獠之狡猾阴险,更胜慕知节三分。我们手中,可有他半分通敌或构陷沈家的实证?”
这两个问题,如同两把冰冷的铁锁,牢牢铐住了众人前行的脚步。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芳儿新换的热茶早已冰冷,无人有心思去触碰。
沈怀民猛地站起身,烦躁地踱步:
“要不……我联络北境军中几位信得过的老部下,联名上奏,向陛下施压!”
“不可!”南宫凤仪立刻否定,语气斩钉截铁。
“无明确圣旨,边将妄议朝政,此乃大忌!慕叶二人正愁找不到把柄构陷沈家拥兵自重!”
沈清辞凝眸沉思:“或许……可以从清议入手?发动那些尚存风骨的御史言官……”
南宫凤仪摇头打断:“慕叶二人掌控言路多年。即便有一二耿直之士,声音也很快会被淹没。”
南宫凤仪自己亦蹙眉深思:“或许……可以从后宫或宗室中寻找助力?”
话未说完,她自己便先摇了摇头。此时若太后或宗室贸然发声,反而可能被视为结党营私。
一个个看似可行的方案被提出,又在残酷的现实壁垒前撞得粉碎。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寒气仿佛能渗入骨髓。
沈怀民颓然坐回椅中,双手抱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就在绝望如同潮水般即将淹没所有人的关键时刻——
书房门外,传来了惊蛰刻意压低却难掩激动的声音:
“小姐,殿下,太后娘娘凤驾与玄衍真人到了!”
众人皆是一惊,瞬间从各自的思绪中被拉回现实。
太后深夜出宫来访?这绝非寻常!
连忙起身整理衣冠,沈清辞亲自上前打开房门。
只见太后身着深青色常服,外罩墨色绣金凤斗篷,神色平静雍容。
她身旁,玄衍真人依旧是一身旧道袍,手持拂尘,眼帘半阖,仿佛神游天外。
“母后?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南宫凤仪上前搀住太后,语气中充满讶异。
太后任由她扶着,缓步走入书房,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张写满焦虑的脸。
“宫中气闷,出来透透气。”太后语气平和,“正好,真人也说,观星象气运,你们这里今夜或许需要一点‘提示’。”
南宫凤仪脸上露出一抹苦涩:“母后,我们何止需要提示?简直是陷入了死局,无路可走了。”
她将困扰众人的两大核心难题再次清晰陈述。
太后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待南宫凤仪说完,她反而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洞察世情的了然。
“江临渊那小子……”太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
“果然……算无遗策。”
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南宫凤仪愕然追问:“母后,您是说……临渊他……早已料到我们会陷入此等困境?”
“看到你们如今这般绞尽脑汁却仍觉无路可走的模样,”太后目光深邃。
“他若在此,想必……会很欣慰。”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复杂的感慨:
“他当初留下那玄铁盒时便曾言,唯有当你们真正抛开依赖,独立面对绝境,用尽心力却仍觉山穷水尽时……”
“才能真正明白何为‘权谋’之险恶,何为‘破局’之艰难,也才能真正淬炼出独当一面的能力。”
沈清辞眸光骤然一亮,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
“太后娘娘,您的意思是……临渊他,早已留下了应对此局的后手?”
太后含笑点头,不再卖关子。
她转向身旁的玄衍真人。
真人仿佛心有灵犀,缓缓睁开眸子,从道袍袖中,取出了一个扁平的、触手冰凉的玄铁盒!
正是当夜江临渊秘密入宫,亲手交给太后的那个!
盒子古朴无华,通体暗沉,只在接口处以特殊的深紫色火漆密封着。
那火漆的纹路,隐约与江临渊留给沈清辞家书上的私印图案有几分神似。
“这……”沈怀民看着那突然出现的铁盒,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南宫凤仪呼吸一滞,美眸紧紧盯着那可能承载着扭转乾坤之力的铁盒。
太后将玄铁盒轻轻放在紫檀木案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敲在了每个人的心尖上。
“他说,”太后看着众人,语气郑重,“若你们能想到借助慕容璟与密信发难,却困于慕家断尾求生与叶相无从下手……”
“以至于束手无策、濒临绝望之时,便可打开此盒。”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如今,时机已至。”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那小小的玄铁盒上。
之前的焦虑、彷徨、绝望,瞬间被极致的期待与紧张取代。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临渊,他究竟在这盒子里,留下了怎样石破天惊的谋划?
他又是否真的算准了一切,连他们此刻的绝境与煎熬,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盒身。
破局的钥匙,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她能否,不负他所望,开启这命运转折的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