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月。
黑虎山的雪林里,每天都回荡着第三小队那帮人半死不活的嚎叫。
林啸天的训练方式,堪称地狱。
“豁牙!你劈的是木头!不是你老婆!用力!!” “李铁蛋!枪口再晃!今天就给老子举到天黑!” “还有你们!闭着眼睛拆枪!谁他娘的半柱香拆不完!今天就去刷马桶!”
这群土匪出身的汉子,硬生生被他从一群乌合之众,操练出了一点兵的模样。
他们走路,不再咋咋呼呼。 他们看人,不再吊儿郎当。 他们手里的枪,成了他们睡觉都要抱着的宝贝。
赵铁山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那点芥蒂,早就被这支脱胎换骨的队伍给冲散了。他现在巴不得林啸天把他剩下那几个小队也这么往死里练。
这天,赵铁山把林啸天叫到了聚义厅。
“林兄弟!” 赵铁山满脸堆笑,亲自给他倒了一碗热酒,“来!暖暖身子!你那腿……好利索了吧?”
“死不了。” 林啸天坐下,没有碰那碗酒。这一个多月,他已经能正常行走,只是快跑时,左腿还是会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好!好!” 赵铁山搓着手,指着墙上的地图,“兄弟!练了这么久,是骡子是马,也该拉出去遛遛了!”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三岔口炮楼!”
李铁蛋和豁牙也跟了进来,两人一听到这个地名,都是精神一振!
“大哥!又是三岔口?” 李铁蛋兴奋地问。
“没错!” 赵铁山一拍桌子,“上次,你和林兄弟去,只是摸了个大概。这次!老子要你,把那炮楼里的鬼子,有几颗门牙!都给老子数清楚了!”
“这……这难度可不小啊!” 豁牙挠了挠头。
“废话!难度不大,我能让林兄弟亲自出马?” 赵铁山瞪了他一眼,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笑脸,看着林啸天。
“林兄弟,这次,就看你第三小队的了!还是那句话,侦察!不准开火!给老子把那颗钉子,摸个底朝天!”
林啸天站起身,没有一句废话。
“豁牙。”
“在!林大哥!”
“召集弟兄们。十分钟后,出发。”
“是!”
……
十分钟后。
第三小队,十一个人,加上林啸天,一共十二人。
他们静静地站在地窨子外的雪地里,排成了两列。
和一个月前那次出发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所有人都穿着缴获来的、被林啸天逼着染成了灰黑色的日军大衣。每个人都背着枪,枪口统一朝下。水壶、子弹袋、刺刀,全部用黑布条缠得严严实实,防止反光和碰撞。
他们一言不发,像十二尊即将出鞘的杀神。
赵铁山站在聚义厅门口,看着这支队伍,看得两眼发直。
“他娘的……” 他低声骂了一句,“这……这还是老子那群土匪吗?”
林啸天拄着一根铁钎(他那根木棍早就断了),走到了队伍前面。
他没有训话,只是缓缓地扫视了一圈。
“出发。”
他一挥手,第一个走进了雪林。
“唰……唰……”
十二个人,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他们踩着林啸天的脚印,拉开了完美的战斗距离。
这一次,没有抱怨,没有喘息,更没有一个人敢嬉皮笑脸。
赵铁山看着他们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激动得浑身颤抖。
“好……好啊!这他娘的才叫专业!”
……
前往三岔口的山路上。
林啸天在前面带队。他的速度,依旧不快,但充满了节奏。
“停。”
他猛地一抬手。
身后的十一个人,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定在了原地!
“李铁蛋。” 林啸天头也不回。
“在!” 李铁蛋压低了声音。
“什么味道。”
“……啥?” 李铁蛋使劲嗅了嗅,“风……风雪味啊。”
“砰!”
林啸天反手一铁钎,狠狠地砸在了李铁蛋的钢盔上!
“嗷!”
“是松油味!” 林啸天冰冷的声音传来,“迎风三里地!有鬼子的伐木场!你他娘的鼻子是摆设吗!”
李铁蛋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屁都不敢放一个。
“绕路!”
林啸天打了个手势,带队拐进了另一条更难走的峡谷。
他们不走大路,专挑这种悬崖峭壁、密林深处。
“豁牙。”
“在!大哥!”
“你左手边的岩石上,有什么。”
豁牙一愣,赶紧抬头看。那是一块光秃秃的岩石,上面全是雪。
“没……没什么啊?”
“砰!”
林啸天的铁钎,又砸了过去。
“是狼尿!” 他怒道,“这块地盘,有狼群!你他娘的要是敢从那儿过!今天晚上,咱们就都得给狼填肚子!”
“……是!是!” 豁牙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路上,林啸天不再沉默。
他把这次侦察,当成了一场实战教学!
“黑胖子!你走路声音太大!脚尖!用你那猪蹄子的脚尖走路!”
“瘦猴!你离我太近了!拉开距离!一颗手雷,咱们就得报销两个!”
“看!那是什么!”
他指着雪地上一排细微的痕迹。
“是……是脚印?”
“是鬼子的军靴印!” 林啸天用铁钎一戳,“半个小时前,刚留下的!五个人!往东边去了!”
“全体隐蔽!原地待命!一个时辰!”
十二个人,瞬间趴倒在地,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李铁蛋和豁牙,这次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终于明白,林啸天那身本事,是怎么来的。
那是在无数次的生死边缘,磨练出来的本能!
……
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晚。
他们再次抵达了三岔口炮楼对面的山梁。
还是那个熟悉的位置。
“林大哥……这……这怎么看啊?” 李铁蛋看着黑黢黢的炮楼,傻眼了。
“用耳朵。用鼻子。用脑子。”
林啸天第一个趴了下去,望远镜在夜色中,没有一丝反光。
“所有人,听我命令。”
“豁牙,你负责左翼三十度。黑胖子,右翼六十度。”
“李铁蛋,你负责炮楼正门。”
“其他人,警戒身后!”
“是!”
十二个人,像一张大网,悄无声息地铺开了。
寒风,刺骨。
但这一次,没有一个人喊冷,没有一个人发抖。
他们都在拼命地,用林啸天教的法子,去观察,去倾听。
“大哥……” 李铁蛋趴了半个时辰,眼睛都快瞎了,“看不清啊……”
“闭上你的眼。” 林啸天的声音,像鬼一样从他旁边传来。
“啊?”
“闭上眼。用耳朵听。”
李铁蛋将信将疑地闭上了眼睛。
一开始,只有风声。
渐渐的……
他听到了……
“咔哒。”
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是……是换岗!” 李铁蛋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错。” 林啸天点点头,“鬼子的子弹带,碰到了机枪的护盾。”
他又指了指炮楼下面。
“闻到了吗?”
“……啥味?”
“马尿味。” 林啸天道,“炮楼下面,有个马厩。至少有三匹马。说明他们有通讯兵。”
李铁蛋和豁牙,听得目瞪口呆!
这他娘的……还是人吗?!
“大哥……你看!” 豁牙突然指着炮楼顶。
“砰!”
林啸天一把将他的脑袋按进了雪里!
“你想死吗!用手指!”
“呜呜……” 豁牙被憋得满脸通红。
“炮楼顶上,有人在抽烟。” 林啸天放开了他,“烟头,忽明忽暗。说明,他在来回踱步。”
“他很紧张。”
“他怕冷。”
“他还怕黑。”
“他是个新兵。”
林啸天把他观察到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说了出来。
“炮楼里,十二个人。没错。”
“机枪,一挺。也没错。”
“但是……”
林啸天缓缓地举起了望远镜。
“他们……在卸货。”
“啥?”
“看炮楼后面。那片阴影里。”
李铁蛋赶紧举起望远镜。
只见在炮楼的后院,几个黑影,正借着窗户里透出的微弱灯光,从一辆马车上往下搬箱子!
“是……是弹药箱!” 李铁蛋失声喊道!
“他们……他们在补充弹药!”
“不。” 林啸天摇了摇头。
“他们是在……撤离。”
“撤离?”
“你看那箱子。他们是往车上搬,不是往下卸。” 林啸天冷静地分析,“烟囱,也比上次的烟小了一半。他们没有烧煤,他们在烧木头。”
“他们……要跑?”
“不。他们是要把这个炮楼……移交给伪军。”
“操!这帮二鬼子!” 豁牙低声骂道。
“情报,摸清了。” 林啸天站了起来,“鬼子要换防。这颗钉子,要变软了。”
“那……那咱们?” 李铁蛋兴奋了!“要不要干他一票!”
林啸天看了他一眼。
“十二个鬼子,三十个伪军。一挺机枪。两辆马车。”
“我们,十二个人。”
“你打?”
李铁蛋的兴奋劲,瞬间被浇灭了。
“……撤。”
“撤。”
林啸天一挥手。
十二个人,再次像幽灵一样,消失在了山梁上。
……
第二天一早。
聚义厅里。
赵铁山一夜没睡。
“大哥!回来了!”
林啸天第一个走了进来。
“怎么样!林兄弟!没出事吧!” 赵铁山急忙迎了上来。
林啸天没有说话。
他只是把那张,已经被他画得密密麻麻的草图,扔在了桌子上。
李铁蛋紧随其后,他清了清嗓子,学着林啸天的口气,开始汇报。
“报告大当家!”
“三岔口炮楼,日军原驻军十二人,一挺歪把子。昨夜,正在进行换防!”
“啥?换防?” 赵铁山一愣。
“是!接防的,是伪军一个排!三十人!武器,汉阳造二十支,土枪十支!”
“日军正在撤离!他们带走了机枪!只留下了一个班的伪军,和三匹马!”
“炮楼后院,西南角,是他们的弹药库。东北角,是马厩和茅房!有三分钟的巡逻盲区!”
李铁蛋一口气,把所有情报,背得滚瓜烂烂熟!
赵铁山,和聚义厅里所有的小队长,全都听傻了!
这……这他娘的……
这哪是侦察?
这他娘的是把鬼子的炮楼,给拆开来看了一遍啊!
赵铁山看着那张图,上面连鬼子茅房有几个坑都画得清清楚楚!
“这……这……” 赵铁山激动得手都在抖!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林啸天。
“林兄弟……这……这都是你摸清的?”
林啸天没有回答。他已经坐到了火盆边,又掏出了那块油布。
“他娘的!” 赵铁山猛地一拍大腿!
“人才!!”
“这他娘的才叫专业!!”
“传我命令!!” 他转过身,对着所有小队长,意气风发地吼道:
“今晚!全山出动!”
“给老子……端了那个伪军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