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震天的战场逐渐沉寂下来,只剩下伤者的呻吟、战士粗重的喘息,以及空气中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烟火混合的气味。
胜利了。
但启明峪前,却无人欢呼。疲惫、伤痛、以及目睹同伴倒下的悲恸,压过了击退强敌的短暂兴奋。
苏云带着医帐的人第一时间冲上了前线。她们熟练地穿梭在尸骸与伤员之间,检查伤势,进行简单的清创、止血、包扎。看到那些熟悉的、此刻却苍白痛苦的面孔,看到地上已然冰冷的同伴遗体,许多妇人一边忙碌,一边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张龙拄着一把卷刃的环首刀,喘着粗气,身上好几处伤口还在渗血,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敌人败退的方向,仿佛还想追上去再砍杀几个。赵虎的情况稍好,但也挂了彩,正哑着嗓子指挥还能动弹的战士打扫战场,将重伤的同伴小心抬回医帐,同时警惕地监视着远方,防止敌人去而复返。
郑楠从礌木架后面走出来,脸色有些苍白,手上沾满了油污和血迹——那是协助抢救伤员时沾上的。她看着那具被礌木撞毁的攻城槌残骸,又看了看自家栅栏上那个触目惊心的破口和周围焦黑滚烫的痕迹,嘴唇紧抿。技术的差距和资源的匮乏,在这一战中暴露无遗。若不是那几支神秘的冷箭…
熊启站在缺口处,目光缓缓扫过战场。敌我双方的尸体交错倒伏,鲜血将土地浸染成暗红色。初步清点,启活营战死十一人,重伤八人,轻伤几乎人人都有。这是自邺城逃难以来,单次战斗中最惨重的损失。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共同建设家园的同伴。
他的心在抽搐,但脸上却必须保持镇定。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收敛阵亡弟兄的遗体,清洗干净,做好标记,择日厚葬。”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他们的家人,营中会抚养照顾到底。”
“受伤的弟兄,全力救治,用最好的药!”他的目光看向苏云,苏云重重点头,眼神疲惫却坚定。
“清点缴获,修复栅栏,加强警戒!”命令一条条下达,有条不紊。
战士们默默执行着命令,气氛肃穆而悲伤。胜利的代价,如此沉重。
就在这时,负责在战场外围警戒的一名影卫队员,忽然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样东西。
“首领,林统领,我们在那边崖壁下发现的。”他递过来的,是几支箭矢。
但这并非启活营制作的箭。箭杆是一种罕见的深色硬木,打磨得极其光滑。箭羽是某种大型猛禽的翎羽,修剪得整齐而富有韧性。最奇特的是箭镞,并非金属,而是用一种漆黑的、闪烁着幽冷光泽的燧石精心打磨而成,锋利无比,形状如鹰喙,带着一种原始而致命的美感。
其中一支箭的箭杆上,还刻着一个细微的、却与之前盐块上一般无二的符号——圆圈,中心一个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这几支箭上!
是它们!那改变战局的神来之笔!
“是北面…黑石岭的箭!”林婉儿拿起一支,仔细端详,语气肯定。这种独特的制箭工艺和材质,绝非汉人或者羌人、匈奴人所有。
熊启接过箭矢,手指抚过那冰冷的燧石箭镞和神秘的符号,心情复杂难言。果然是那些山民!他们在最关键的时刻,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介入,挽救了危局。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与启活营的贸易?因为看不惯卧牛寨引外人入侵太行?还是因为…其他更深层的原因?
这份人情,欠得太大了。而且对方出手后便悄然离去,不留痕迹,这种行事风格,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妥善收好这些箭。”熊启将箭递还给林婉儿,“它们是我们的恩人留下的唯一凭证。”
他再次抬头,望向北方那巍峨连绵、沉默如巨人的黑石岭,目光变得深邃。与这些山民的关系,必须重新评估。他们展现出的力量(尤其是那神乎其技的箭术和攀爬能力)和善意,或许将是启活营未来在这太行山中生存发展的关键。
“首领,这些俘虏怎么办?”赵虎过来请示。战场上还抓住了七八个受伤来不及逃走的卧牛寨喽啰和一名羌兵。
熊启看了一眼那些面如土色、瑟瑟发抖的俘虏,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分开审问。尤其是那个羌兵,我要知道胡彪这股人的具体情况,老巢在哪里,还有多少人。至于卧牛寨的人…”他顿了顿,“问问孙石接下来的打算,还有寨里的布防。审问完后,暂时关押起来。”
杀戮俘虏并非他的本意,但在资源匮乏的乱世,尤其是刚刚经历血战之后,仁慈需要代价。这些俘虏,至少能提供宝贵的情报。
战场初步打扫完毕,夕阳将天边染得一片血红,如同这片刚刚经历洗礼的土地。
启明峪幸存的人们,默默地抬着同伴的遗体,搀扶着伤员,退回峪内。那破损的栅栏被临时用木材和石块堵塞加固,如同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
胜利的余烬中,掺杂着悲伤与疑问。而那几支冰冷的鹰羽箭,则指向了一个更加复杂,却也充满可能性的未来。
熊启知道,击退一次进攻并不代表安全。孙石和胡彪败退,绝不会善罢甘休。内部的创伤需要抚平,外部的威胁依然存在。
但今夜,至少今夜,他们可以稍微喘息,舔舐伤口,然后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在这充满荆棘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