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墨堂外厅内，一片死寂。
沈知微那番话如同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清脆，冰冷，带着回响。下方站立的管事嬷嬷们，神色各异。有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有人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也有人如周管事般，面上恭敬，眼底却掠过一丝不以为意。
“是，谨遵王妃教诲。”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参差不齐。
沈知微没有再多言，她知道，立威不是靠一句狠话就能完成的。她需要时间，也需要机会。
“各自忙去吧。”她挥了挥手，姿态从容。
众人散去，外厅顿时空荡下来。只有角落里侍立的青竹和两位侯府嬷嬷，能感受到沈知微微微急促的呼吸和袖中微微颤抖的指尖。
“小姐……”青竹上前一步，低声唤道。
“我没事。”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刚才那番场面，对她而言，不亚于一场高难度的手术，精神必须高度集中。
接下来的几日，靖王府表面风平浪静。
萧烬果然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未踏入锦墨堂半步。沈知微乐得清静，每日按规矩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务，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锦墨堂内，看似安分守己，实则暗中观察。
她让青竹和王、李两位嬷嬷，借着熟悉环境、核对账目、清点库房的名义，小心地打探王府内的人员关系和各处情况。
反馈回来的信息不容乐观。
靖王府内院势力盘根错节。周管事是王府老人，据说早年跟随靖王在军中待过，深得信任，把持着内院大小事务。其下几个关键位置的管事，也多半是他提拔起来的人。
而那位侧妃陈氏，住在西路的“芳华院”，据说性子柔弱，不怎么管事，平日里深居简出。但沈知微直觉感到，能在靖王府立足的女人，绝不可能简单。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锦墨堂内外，明里暗里盯着她的眼睛，只多不少。她就像一只被投入玻璃箱中的蝴蝶，看似自由，实则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这种无处不在的束缚感，让她倍感压抑，也让她更加坚定了必须尽快了解萧烬、了解靖王府核心秘密的决心。
机会在一个傍晚悄然来临。
周管事派人来传话，说王爷今夜在书房处理公务，可能会晚些歇息，按惯例，需送一份宵夜过去。
这本来是该由厨房或王爷身边近侍负责的事情，但周管事却特意派人来回禀王妃，言语间带着几分请示，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
沈知微心中冷笑，这是看她这几日安分，又想出新的法子来试探她了？还是想看她这个被冷落的正妃，是否会借此机会去“争宠”？
“告诉周管事，本妃知道了。”沈知微面色平静地应下，“宵夜之事，本妃会亲自安排。”
打发走来人，沈知微沉吟片刻。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接近萧烬书房的机会！
“小姐，这会不会是陷阱？”青竹担忧道，“王爷的书房，必然是守卫森严之地，周管事此举，恐怕没安好心。”
“我知道。”沈知微眼神锐利，“但风险往往与机遇并存。萧烬的书房，一定藏着这座王府，乃至他本人最大的秘密。我们必须冒这个险。”
她并非莽撞之人。这几日的观察，她已大致摸清了书房所在“墨韵斋”周围侍卫换岗的规律。子时前后，会有一刻钟左右的空隙，守卫相对松懈。
“去小厨房，让他们准备一份清淡的宵夜，要慢火细炖，拖些时间。”沈知微吩咐道，“青竹，你随我一起去。”
亥时末（晚上11点），宵夜终于准备好。沈知微换了一身素雅的常服，未戴过多首饰，只带着青竹，提着一个食盒，踏着清冷的月色，朝着墨韵斋走去。
墨韵斋位于王府中路，独立成院，环境清幽。远远便能看见斋内灯火通明，隐约有人影晃动。
果然，还未靠近院门，便被两名带刀侍卫拦下。
“王妃请留步，王爷书房重地，未经通传，不得入内。”侍卫语气冷硬，公事公办。
沈知微停下脚步，神色淡然：“本妃奉周管事之命，前来给王爷送宵夜。还请通传一声。”
其中一名侍卫看了她一眼，似乎认出了她的身份，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进去通传。
片刻后，侍卫返回，脸色有些古怪：“王爷说，有劳王妃，将宵夜交给属下即可。”
果然，连门都不让进。
沈知微心中早有预料，也不坚持，示意青竹将食盒递给侍卫。
就在交接的瞬间，沈知微目光飞快地扫过书房院落。院中还有几名侍卫肃立，书房窗户紧闭，看不清内里情形。
她心中暗忖，硬闯是绝无可能的。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书房侧面的一扇小窗，似乎因为天气闷热，微微开了一道缝隙。而透过那道缝隙，她恰好能看到书房内书案的一角，以及书案后……萧烬起身走动的身影。
他似乎在书架上翻找什么。
机会！
沈知微脚步微顿，仿佛不经意般，对青竹道：“且慢，这食盒里的汤盅盖子似乎没盖严，莫要洒了，惊扰王爷。”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朝着那扇开缝的窗户方向挪了两步，目光状似关切地落在食盒上，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迅速扫过书房内部——
萧烬背对着窗户，站在一个高大的书架前。他并未在翻书，而是伸手在书架侧面的雕花木纹上，极其隐蔽地按了几下。
轻微的“咔哒”声，若非沈知微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紧接着，书架侧面，一块与周围纹路完美融合的木板，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了一个暗格！
沈知微的心脏猛地一跳！
暗格不大，里面似乎放着两样东西。一样是半块虎符状的信物，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另一样，是一封折叠起来的信函，信函的右下角，隐约能看到一个特殊的印记，以及三个墨迹淋漓的小字——
清君侧！
如同惊雷炸响在脑海！
清君侧！这是……要清除君王身边的奸佞？还是……某种行动的代号？抑或是……谋反的檄文？！
无论哪一种，都绝对是足以抄家灭族的惊天秘密！
沈知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手脚瞬间冰凉。她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试探，就撞破了如此可怕的秘密！
就在这时，萧烬似乎有所察觉，猛地回过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利箭，直射向窗口！
沈知微在他回头的瞬间，已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仿佛刚刚站稳身形，目光纯然地看着青竹检查食盒。
“王妃还有何事？”萧烬低沉的声音从窗内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沈知微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被惊吓的柔弱：“无事，只是怕下人粗手粗脚，冲撞了王爷。既然无事，臣妾告退。”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不再停留，带着青竹，转身离开。步伐平稳，背脊挺直，唯有袖中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拳头，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直到走出墨韵斋的范围，回到锦墨堂，关上房门，沈知微才仿佛脱力般，靠在了门板上，额际渗出细密的冷汗。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青竹急忙扶住她。
沈知微抓住青竹的手，指尖冰凉，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青竹……我们……我们可能卷入了一场天大的麻烦里……”
她将自己在窗外看到的那一幕，低声而快速地说了一遍。
“清君侧？！虎符？！”青竹听完，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王爷他……他想……”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出口。
谋逆！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而她们，忠勇侯府的嫡女和丫鬟，此刻正身处这风暴的中心！一旦事发，她们绝对无法幸免！
“怎么办？小姐……我们该怎么办？”青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沈知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必须想办法自救！
“这件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半个字！”她死死抓住青竹的手，眼神凌厉，“我们必须知道那封信里具体写了什么！还有那半块虎符，究竟代表着什么！”
只有掌握更多的信息，才能判断形势，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可是……书房守卫森严，我们怎么……”青竹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沈知微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那轮被薄云遮掩的、清冷的月亮，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总会有办法的……”她低声自语，像是在说服青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必须拿到那封信的副本！”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