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萧红绫怔怔的看着柳知意，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凤目里，第一次露出了茫然。
枭雄？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江澈刚才那副……端着面碗被烫的龇牙咧嘴，像条丧家之犬一样仓皇逃窜的模样。
那个为了区区一文钱的辣油，能跟面摊老板吵上半个时辰的无赖。
那个见了金吾卫，怂的连滚带爬的软骨头。这个词怎么也无法和那张可恶又可恨的，此刻想起来却又莫名让她心安的脸，联系在一起。
知意……你……她艰难的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是不是……太高看他了？
高看？
柳知意缓缓的摇了摇头，她走到窗边，看着那两条属于暗龙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才轻声反问道：殿下，您觉得要骗过一只狐狸，需要什么？
萧红绫没有回答。
需要比狐狸，更狡猾。柳知意自问自答，声音里带着一丝悠长的叹息。
那……要骗过这世上最顶尖，以识破伪装为天职的暗龙卫又需要什么呢？
她转过身，一双清澈如水的狐狸眼，静静的凝视着萧红绫。
需要的不是更高明的伪装技巧。而是……真实。
他刚才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在‘演’一个市井小民。他就是。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卑微到尘埃里的俗物。他让那些暗龙卫相信，继续监视他，是对他们身份的一种侮辱。
柳知意的声音，在安静的雅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人能狠下心，将自己亲手雕琢成的玉器，毫不犹豫的摔在地上，踩进泥里，只为了让路过的豺狼，相信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殿下，您现在还觉得……我高看他了吗？
萧红绫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的攥住了。
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混杂着荒谬震撼与……一丝丝不寒而栗的复杂情绪，瞬间席卷了她的整个身体。
与此同时。
平康坊，某个堆满了杂物的死胡同里。
江澈正靠着墙，姿态悠闲的，将碗里最后一口已经泡得发胀，彻底凉透的面条，“呼噜”一声吸进了嘴里。连最后一口汤，都被他喝的干干净净。
他随手将空碗放在旁边的垃圾堆上，长长的打了个饱嗝，脸上露出了几分惬意的满足。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场景，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饭后消遣。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屋檐切割得只剩下一线的藏着几颗星星的夜空，嘴角缓缓的向上翘起。
萧玄策……他低声如同情人梦呓般念出了这个名字。你派了两条好狗。
可惜了，再好的猎犬，也闻不出……藏在尘埃里獠牙的味道啊。
他站起身，拍了拍长衫上不存在的灰尘，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襟。
当他从这条肮脏的巷子里，重新走出来的时候。
他脸上的那种慵懒，惬意与深沉，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变换成了一种带着几分惊魂未定，几分后怕，又夹杂着一丝“幸好老子跑得快”的表情。
他甚至还一瘸一拐的，朝着凤阳公主府的方向，慢慢的“挪”了回去。
戏，既然开场了。
那自然……就要演全套。
毕竟那一万两黄金的“出场费”，可还没到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