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黄昏时分,一只灰羽信鸽穿过暮色,落在青云楼后院的鸽舍里。
钱小心取下信鸽脚上的竹筒,快步送到书房。青罗正在核对明日开市的最后流程,接过竹筒打开,里面是陈延年用暗语写就的密信。
“风信子已有六十八人,含章亲训,淮南三人已入,更名罗南、罗西、罗北。凌风待四人如子侄,江北诸事皆顺。年与章同念,盼你二人亦安!”
青罗握着信纸,嘴角微微上扬。
六十八人……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女儿“果然没让她失望,只有抛下悬崖的鹰才能真正展翅,夏家三兄弟也安全抵达,有韩凌风照应,她可以放心了。
“罗少爷,是好消息?”钱小心问。
“嗯。”青罗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它化为灰烬,“明日开市,一切按计划行事。”
“是。”
这一夜,青云楼无人入眠。
苏慕云在核对宾客名单——永王亲自邀请的官员、京城名流、各大商号东家……足足三百余人。
钱小心在清点物资——美食院的食材、雅集的笔墨纸砚、私衣定制馆的布料、游乐院的玩具……样样都要备齐。
青罗则独自登上青云集最高的观景楼。
从这里望去,整个青云集尽收眼底——五区灯火通明,回廊灯笼如珠链,伙计们还在做最后的清扫布置。远处,皇庄方向隐约可见点点火光,那是赵师傅在准备明夜的烟花。
三个月……
从一片空地,到如今的规模。
从孤身一人,到如今身后有了团队。
青罗深吸一口气,夜风中带着初夏的暖意。
明日,便是见证成果的时刻。
六月十七,亥时,靖远侯府书房灯火通明。
墨羽呈上明日皇城巡防的布防图,谢庆遥提笔在青云集周边画了几个圈:“此处、此处、此处,增派三队禁军。烟花燃放期间,方圆百丈内清场,备足水龙沙袋。”
“侯爷,”墨羽迟疑道,“永王那边……”
“按规矩办。”谢庆遥搁下笔,声音平静,“永王府的私宴归永王府管,但青云集在京城地界,烟火之事涉及城防安危,禁军必须介入。”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
“侯爷,墨二墨七回来复命。”
门开了,风尘仆仆的二人出现在谢庆遥面前。
“罗小少爷已于两月前组建风信子,招募青少兵丁共计六十五人,日间散于各货栈,晚间则集中训练格斗术,武器皆为短刀,以两两一组配合。六十五人中有一名为平安的少年,进步最是神速。属下暗中曾与墨七模仿那套格斗之术,确是利于近身战。”墨二简短禀报。
谢庆遥点点头,眼中略带惊异,却又觉得无甚奇怪,阿四自小聪慧,三年的耳濡目染必得那人许多手段。为防被人截获信息,这三月墨二并未传讯回京,但短短几句已将事情说清。
谢庆遥又看向墨七,肤色更黑些的墨七开始禀事:“我们三人与甲三他们四人,一路护人入蜀,为他们拿到了新的路引文谍,才转道徐州。入徐后把他们送入漕帮,一月后,乘风驿贴招募告示,三人借机以罗南、罗西、罗北身份入了乘风驿。名为伙计,实为风信子。甲三只以为他们受不了码头力夫之苦,去做了伙计。我们返京前,甲三已提前一日启程。”
徐州诸事正依着她的计划进行,有韩凌风护着,夏家四人已无虑。
谢庆遥望向西边——那里是青云集的方向,今夜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人影幢幢。
明日……便是六月十八了。
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报:“永王生辰,青云集开市,烟花盛宴。”
万里挑一。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情绪。
六月十七日,永王府书房。
甲三也正在回禀:“我与墨七一路,他们在明属下在暗,在蜀中取得路引文谍,那三人化名罗南、罗西、罗北,接着直奔徐州。”
纪怀廉听到此处,打断了甲三的话:“他们去了徐州青云楼?”
甲三摇头:“并未与青云楼联络。三人在漕帮谋了码头力夫的活,后有一家名为乘风驿的走货行商贴出招募告示,三人应是受不了力夫之累,便去乘风驿做了货栈伙计。”
顿了顿,他迟疑道:“三人自入货栈做伙计之后,便每晚偷偷练武。我与墨卫都看不出那是哪路功夫,隐约听得他们提起格斗术三字。无招无式却狠辣无比,专取要害,利于近身作战。我见墨卫暗下偷偷学了,我也与甲六、甲八、甲九一起练了一月。”
说到这里,甲三偷偷瞄了纪怀廉一眼,见他面上并无不悦,才又接着道:“还有一事,属下觉得有些奇怪。”
说到这,他又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吱声,一旁的向勉不由踹了他一脚:“何事?”
甲三尴尬得挠了挠头道:“属下又觉得这事有些好笑,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向勉余光看了纪怀廉一眼,又一脚踹了过去:“少吊胃口,说!”
甲三也偷偷的看了看纪怀廉一眼,见他似有意听下去,才又道:“此前在入蜀的路上,那三个墨卫守夜轮换时,总要一人唱一句歌,那调子怪异得很,可好记又易学。”
向勉嘴角不由一抽,后悔刚才不该让他说下去。
甲三已经把心一横,快速接着说了下去:“我问墨七为何要对歌,他说这歌甚是好听。当时属下为了这句废话跟他打了一架。可后来听多了,也觉得好听。他们唱来唱去就四句,属下四人刚好都学会了。”
“到徐州后,那三人自从入了货栈做事,每晚练武后,也要唱歌,且和墨卫唱的同一首歌,属下以为他们是学了墨卫,可渐渐发现他们的歌很长,比墨卫唱得还多。属下想不通这其中有何关联。”
甲三一口气说完,低下了头,往后移了半步,离了向勉的脚可及处。
纪怀廉眉头微拧,直觉有异,却又不知异于何处。
一旁的向勉突然道:“他们三人是入了货栈做伙计,才开始练武,还要唱歌?”
纪怀廉脑中灵光一闪,沉声开口:“入漕帮时有无这么做?”
甲三摇头:“入漕帮时,入夜便睡了,从未练武。”
“墨卫的歌从何处学来?”纪怀廉又问。
甲三表情有些纠结:“他说是路过一个山谷时,听到有人唱了这首歌。属下觉得他说了鬼话,可又觉得没必要为这种小事跟他翻脸。”
一想到墨七那副滑头的样子,甲三就气结。
纪怀廉又问:“你与墨卫初次交手时,除了那三人,可有其他人与他们一起?”
甲三摇头:“并无!”
纪怀廉脑中瞬间闪现出一连串问题:罗青兄弟俩劫囚后去了何处?为何只是墨卫护送三人?谢庆遥私自出京不是为了接那三人,那他出京又是为了何事?罗青如何从凉州千里迢迢到了京城?他的弟弟并未在他身边,也未与那三人一起,又去了何处?
想到此,他觉得似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把这些串了起来,却看不到线头在何处。
“属下还有一事……”甲三的声音越来越小。
向勉连踹都不想踹他了,咬牙道:“把你见到听到的一件件说出来!”
甲三忙道:“是!那就剩两件事,一是那三人入货栈后每人身上多了一个似是铜制的令牌,可那令牌却是五个角的星星形状,属下远远地看到,上面似还标了数字。老三那块是三,老五老六分别是四和五。二是属下查探了一下乘风驿这个走货行商,主事人韩凌风是扬州富商,今年才到徐州建起乘风驿,如今已在江南江北十五州府设立了栈点,栈点设立极快,用的是联营设栈!”
纪怀廉猛地站了起来:“最后一句你再说一遍!”
甲三一惊,忙又道:“用的是联营设栈!”
联营!这个词,罗青也说过,青云集要以联营之法在大奉境内各州府设立分号!
青云楼与乘风驿是何关系?!
“甲三,”纪怀廉沉声开口,“速带甲字组和丁字组去徐州,细细探查乘风驿一切来路,盯紧青云楼,看看他们与乘风驿有何关联!”
看着窗外的夜色,纪怀廉咬牙,罗青,且再留你两日,等青风集开市后,本王再找你算账!千万别让本王查到乘风驿与青云楼同是你的手笔,不然,本王便是不要青云集,也要让你后悔生而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