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寅正时分,荣国府内已隐约有了人声。各房檐下悬挂的琉璃灯尚未熄灭,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投下斑驳光影。贾珝早已起身,由春叶、夏蝉伺候着梳洗。今日要随王夫人往舅父王子腾府上回礼。
三爷,您看这件沉香色杭缎直身可好?春叶从描金衣柜中取出一件新裁的袍子,料子是上等的杭缎,在灯下泛着温润光泽,衣襟处用银线暗纹绣着竹叶纹样。
贾珝点头:就这件罢。又指了指那件佛青缂丝灰鼠比甲,外头套上这个。
夏蝉在一旁整理佩饰,从锦盒中取出一条青金暖玉带,玉带上镶嵌的青金石在烛光下泛着深邃的蓝色。她小心翼翼地替贾珝系上,又挂上一枚羊脂白玉佩。
这时,秋纹端着铜盆进来,盆中热水蒸腾着白气。三爷,宝玉二爷那边也已经起身了,袭人姐姐正伺候着梳洗呢。
贾珝净了面,对镜整理衣冠。镜中少年眉目清朗,这身装束既不失年节喜庆,又显得庄重得体。
收拾停当,贾珝带着春叶往王夫人院中去。穿过抄手游廊,但见各处的丫鬟婆子都已忙碌起来,洒扫庭院,准备车马,虽步履匆匆,却都屏息静气,不敢惊扰主子清梦。
至王夫人正房,但见院内灯火通明。玉钏儿正站在廊下吩咐小丫鬟们准备手炉、脚炉,见贾珝来了,忙打起猩红毡帘:三爷来了,太太刚梳洗罢。
贾珝进屋,见王夫人已穿戴整齐,穿着一品诰命的常服,头戴珠冠,正与周瑞家的核对礼单。周瑞家的念道:...湖笔四匣,徽墨四匣,澄心堂纸四刀,端砚四方...另有姑苏绣屏一架,官窑梅瓶一对...
王夫人见贾珝进来,停下话头,细细打量他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这身很好。又问道,可用过早饭了?
贾珝回道:还不曾。
王夫人便命彩云:去把预备的燕窝粥端来,让珝哥儿用了。又对贾珝道,你二哥身上不好,我已让人把早饭送他屋里去了,一会儿直接在前厅汇合。
正说着,外头丫鬟通报:宝二爷来了。
但见宝玉由袭人、麝月搀扶着进来。他今日穿着一件大红金蟒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颈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虽因背伤未愈,行动间尚有些不便,脸色也有些苍白,却依然掩不住天生的富贵风流。
王夫人见他来了,忙道:快坐着罢,仔细伤口。又命人添了个软垫。
宝玉给王夫人请了安,在贾珝下首坐了,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已经好多了。
王夫人叹道:今日去你舅母家,若实在坐不住,就告个罪先歇着,你舅母必不怪罪。
一时丫鬟端上燕窝粥并几样细点,母子三人用了早饭。周瑞家的进来回话:太太,车马都备齐了,礼物也装车完毕。
王夫人点头,又嘱咐贾珝、宝玉:今日去你舅母家,须得谨言慎行,莫失了礼数。你舅父虽不在家,但王府的规矩向来严整。
二人齐声应了。
出得门来,但见府门前车马煊赫。王夫人乘坐的是一辆朱轮华盖车,贾珝、宝玉共乘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后头跟着四辆装载礼物的青绸小车,并二十余名骑马随从。
车马辘辘行在尚显冷清的街道上,宝玉因背上有伤,只能侧身靠着软垫。
不一会,已至王府。但见府门前两座石狮子威武雄壮,朱漆大门上镶着碗口大的铜钉,门楣上悬着敕造王尚书府的匾额,虽不及荣国府轩丽,却自有一股将门威仪。
门前早有管事领着众仆役迎候,见礼车至,忙上前打千儿请安。那管事约莫四十上下,穿着一件深青色缎面直裰,举止干练:给姑太太请安,给二位表少爷请安。我们太太已在二门内候着了。
王夫人微微颔首,由周瑞家的搀扶着下车。贾珝、宝玉紧随其后,从东角门而入。
穿过仪门,但见王府庭院开阔,建筑格局方正大气,不似贾府那般曲径通幽。廊庑下侍立的仆役皆屏息静气,举止规矩,显是治家严谨。
至二门内,许氏已带着王仁、王信并几个有头脸的管事媳妇候在那里。许氏今日穿着绛紫色缂丝通袖袄,下系杏黄色马面裙,头戴点翠大凤钗,通身气派非常。
姑太太来了!许氏笑着迎上前,执着王夫人的手,这大冷的天,劳动姑太太亲自过来,实在过意不去。
王夫人笑道:嫂子说哪里话,这是应当的。
彼此见礼毕,许氏的目光便落在贾珝与宝玉身上,见二人一个沉稳俊朗,一个俊秀风流,眼中尽是满意:几日不见,两个哥儿越发标致了。
众人至正厅叙话。这正厅布置得庄重典雅,正中悬着御笔忠勇可风的匾额,下设紫檀木嵌大理石扶手椅,地上铺着回纹锦毯。丫鬟们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细点,举止规矩,与贾府丫鬟的娇俏活泼大不相同。
许氏与王夫人分宾主坐了,贾珝、宝玉与王仁、王信在下首相陪。
许氏先问王夫人府上安好,又向宝玉道:哥儿身上可大安了?前日听说你父亲动气,我心里好生惦记。
宝玉忙起身回道:劳舅母挂心,已经好多了。原是侄儿不懂事,该当受罚的。
许氏命他坐下,叹道:年轻人难免行差踏错,知错能改便是好的。你父亲也是望子成龙心切。说着又转向贾珝,珝哥儿如今越发稳重了。
贾珝谦道:舅母过奖。
王夫人闻言,面上有光,口中却道:嫂子快别夸他,小孩子家懂得什么。
许氏笑道:姑太太太过谦了。我瞧着珝哥儿比我们仁儿强得多。说着又命王信,信哥儿,多与你珝表弟亲近,也好学着些。
王信乖巧应了,偷眼去瞧贾珝,眼中带着几分钦佩。他今日穿着一件宝蓝色绸缎直身,显得清秀文静,与王仁的张扬迥然不同。
叙话片刻,许氏命摆饭。因是年节,席面极是丰盛,却又不失将门之家的特色:大碗的炖牛腩,整只的烤全羊,另有各色山珍海味,与贾府精致细腻的菜式大不相同。
席间,许氏频频给贾珝、宝玉布菜,特意将一盘炙鹿肉移到贾珝面前:这是你舅父部下从关外捎来的,最是滋补,哥儿多吃些。
贾珝低头用饭,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舅母这话,分明是在试探母亲口风。他偷眼去看王仁,却见这位表兄正与宝玉低声说笑,说的无非是某处新来的戏班子,某家新得的珍玩,全然不似关心这些事的样子。
用罢饭,许氏邀王夫人至内室说话,让年轻一辈自便。王仁便拉着宝玉道:宝兄弟,我新得了一副西洋镜,奇妙得很,带你去瞧瞧。又对贾珝、王信道:二位也一同来?
贾珝见王信眼巴巴望着自己,便笑道:正要开开眼界。
四人来至王仁的书房。这书房与贾府公子们的书房大不相同,架上兵书战策居多,《武经七书》、《纪效新书》等琳琅满目,墙上挂着弓矢刀剑,墙角立着一副明光铠,倒像个小武库。
王仁从多宝阁上取下一个锦盒,打开却是一副黄铜镶边的西洋千里镜。这是父亲一个旧部从南洋带回的,能望见数里外的景物。他得意地示范着如何使用。
宝玉接过把玩,对着窗外望去,啧啧称奇:果然连对面街坊瓦片上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王仁对贾珝道:宝玉和珝表弟若喜欢,便送与你们如何?
贾珝忙推辞:君子不夺人所好,仁大哥的心意领了。
贾宝玉见贾珝推脱之快,虽心中甚是喜欢,也不好再要。
正说着,忽有丫鬟来请,说王夫人要回去了。四人忙整衣出来,至前厅辞行。
许氏执着王夫人的手,送至二门,又特意对贾珝道:哥儿得空常来走走,与你仁大哥、信二哥多亲近。目光中意味深长,你舅父虽不在京中,但府上永远是你的家。
回府的马车上,王夫人似是倦了,闭目养神。宝玉因背伤未愈,靠在软垫上昏昏欲睡。贾珝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心中思绪万千。
今日王府之行,舅母许氏的态度再明白不过。王子腾手握京营兵权,在朝中举足轻重。若真如舅母暗示,要扶持自己,自是青云直上之阶。然而...
他想起那日张梭在书房中说的话: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又想起父亲贾政平日教诲:读书人当以气节为重。
车至荣国府,王夫人自回房歇息。宝玉由袭人等人扶回怡红院。贾珝信步往自己院中走去,却在穿堂处遇见张梭。
张梭见他若有所思,笑问:贾兄从王府归来,何以面带忧色?
贾珝便将今日之事略说了说,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张梭沉吟片刻,道:贾兄聪慧,当知《周易》有云: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器在身而时未至,强求反为不美。
二人正说着,忽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对贾珝道:三爷,老爷叫您去书房一趟。
贾珝与张梭对视一眼,整了整衣冠,往贾政书房行去。心中暗忖:父亲此时相召,不知又是为了何事,怕是也难清静了。
今天就这么多啦~昨天和今天都很忙,小小的作者被社会毒打,实在是没心情更,明天我会照常更新的,读者大大们放心吧!(? ??_??)?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