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珝一行人离了皇宫,坐在回府的青绸车里,贾母仍是心有余悸,不住地拍着胸口,对身旁的王夫人道:“今日可真真是吓煞我了!那两个至尊面前,珝哥儿那手伸了又缩,缩了又伸,我这心也跟着上上下下,险些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王夫人亦是面色发白,连连念佛:“阿弥陀佛,谁能想到竟是这般光景。幸得宝玉那句孩子话,倒阴差阳错解了围。”说着,她爱怜地看了一眼身旁懵懂的宝玉。宝玉只觉今日之事甚是有趣,如同看了一出好戏,并不懂母亲与祖母的惊惶从何而来。
贾珝在一旁苦笑,心中暗道:“两位圣人斗法,拿我这小虾米作筏子,我除了陪着演这出‘伸手缩手’的戏,还能有何法子?”不过转念一想,今日虽未得那麒麟玉佩,但太上皇与皇帝后来的赏赐着实丰厚,不仅他与宝玉得了许多文玩玉器,连王夫人也得了几匹珍贵的宫缎,贾母更是得了一件御赐的宣花大袍,这可是难得的体面。又看了看贾宝玉,心里暗想,我的大饼脸哥哥,今天看在你立功的份上,今天就不扎你小人了。
回到荣国府时,已是华灯初上。贾母虽疲乏,精神却因这趟特殊的宫廷之行而有些亢奋,吩咐了几句,便遣散了众人。贾珝也自回东小院安置,明日还要回国子监进学。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贾府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潇湘馆里,黛玉正临窗而坐,紫鹃端来新汲的泉水,雪雁则在一旁的小茶房里忙碌。今日湘云与宝钗约好了要来,说是要一同试做新样的糕点。
“姑娘,宝姑娘和史大姑娘来了。”小丫头在帘外禀报。
话音未落,只见湘云穿着一件半新的藕合色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牵着宝钗的手,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林姐姐,我们来了!今儿个我带了好些新鲜菱粉和糖桂花来!”
宝钗则是一贯的稳重打扮,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神色温和,嘴角含笑道:“云丫头一早就闹我,生怕来迟了。”
黛玉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笑道:“偏你这猴儿忙忙的,我这才静下心来想个糕饼方子,倒被你搅了。”
湘云也不恼,凑到黛玉跟前,笑道:“好姐姐,你想你的,我与宝姐姐动手便是。我听说南边新式一种鹅油卷儿,用松仁、核桃仁碾碎了拌上糖桂花做馅,用鹅油起酥,层数越多越好,烤出来酥香掉渣,我们何不试试?”
宝钗点头道:“这主意倒好。只是鹅油腻了些,恐老太太、太太们吃着不克化。我瞧着不如用奶油替代,更显轻软香甜。再者,可做些小巧的,印上花样,看着也精致。”
黛玉听了,也来了兴致,便道:“既要印花样,我那还有几个新得的模子,有菊花的,有海棠的,还有如意云的。馅料也不必单一种,云丫头爱的香甜,宝姐姐喜的清淡,不如再做些豆沙的,玫瑰卤子的,各取所需。”
三人计议已定,便行动起来。宝钗吩咐莺儿去取奶油并各色干果蜜饯;湘云挽起袖子,就要去和面,被她的丫鬟翠缕赶忙拉住:“好姑娘,仔细衣裳!”;黛玉则让紫鹃去取模子,自己则净了手,亲自调配馅料。她心思灵巧,将糖桂花与碾碎的松仁拌匀,又滴入几滴自己蒸制的玫瑰清露,顿时满室生香。
正忙得热闹,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笑语声,伴着环佩叮当,却是平儿扶着王熙凤走了进来。
“哎哟哟,我说哪里飘来这般勾人的甜香,原来是你们几个小姐妹在这里搞小灶呢!可让我逮着了!”凤姐儿穿着一件大红洋绉银鼠皮裙,外罩石青刻丝灰鼠披风,虽因怀着身孕,腹部已微微隆起,行动间却仍带着一贯的爽利风范,只是脸色比往日更显丰润些,眉眼间透着几分慵懒。
众人见她来了,忙笑着让座。宝钗道:“二嫂子怎么得空过来?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正该好好静养才是。”
凤姐儿就着平儿的手坐下,笑道:“快别提了!日日在那屋里躺着,闷也闷死了!好容易今儿个觉得身上爽利些,便出来走走。远远地就闻见你们这儿的香味,可不是来讨口吃的?”
黛玉递上一盏温热的枫露茶,笑道:“二嫂子来得正好,我们正试做新样点心,你尝尝味儿,也好给我们品评品评。”
凤姐儿接过茶,眼睛却瞧着案几上那几个小巧的糕饼模子,又见黛玉调制的馅料色泽诱人,不禁赞道:“还是林丫头手巧,这馅料看着就精致。”又看向湘云,“云丫头这是要亲自和面?真真是难得。”
湘云笑道:“二嫂子别取笑我,我也就是图个热闹。”
宝钗见凤姐儿气色尚好,便道:“二嫂子既来了,也给我们出出主意。我们正商议这糕饼是烤着好,还是蒸着好?”
凤姐儿略一思忖,便道:“这大冷的天,烤的点心固然香,但难免燥气。依我看,不如蒸的,吃着软和暖胃。再者,老太太年纪大了,也更喜软烂的吃食。你们若想吃着香,馅料里多放些坚果,一样可口。”
众人皆觉有理。于是便定了以蒸为主。小小茶房里越发忙碌起来,和面的和面,调馅的调馅,刻模的刻模。湘云力大,抢着揉面,弄得鼻尖上都沾了面粉;宝钗心细,负责把控火候与时间;黛玉则带着紫鹃、雪雁,将那些成型的小糕饼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放入铺了干净笼布的蒸屉里。凤姐儿坐在一旁,吃着松子,与平儿说笑,偶尔指点一二,倒也其乐融融。
不过半个时辰,第一笼糕点便出了锅。但见那糕饼洁白如玉,印着清晰的花样,热气腾腾中散发着混合了奶香、果仁香与花香的甜润气息。
湘云性急,也顾不得烫,先拈起一个如意云纹的,吹了吹便咬了一口,顿时眉开眼笑:“嗯!好吃!酥软香甜,林姐姐调的这馅儿真是绝了!”
宝钗也尝了一个豆沙的,点头道:“火候恰到好处,甜而不腻。”
黛玉自己拈起一个最小的海棠花样的,细细品了,方微笑道:“总算没白忙活。”
凤姐儿也吃了半个,连连称赞,又道:“这糕饼做得这般精巧,味道也好,只我们几个吃了岂不可惜?平儿,你去装一碟子,给老太太送去,就说是园里姑娘们新试做的,请她老人家尝个鲜。再装一碟给太太送去。”
平儿笑着应了,自去安排。
众人又说笑一会,凤姐儿因坐久了觉得腰酸,便由平儿扶着回去了。临走前还笑道:“下回你们再弄什么好吃的,可不许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