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东厢静室内,安魂香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与一丝疲惫后的宁静。云汐在蒲团上沉沉睡去,呼吸均匀,小脸上终于褪去了长久以来的惊惧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童应有的恬静。苏宛白轻轻为她掖好薄毯,眼中充满了怜惜与终于放下一半心事的释然。
柳知微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方才为云汐疏导魂种,耗费了她大量的心神与灵力。她接过侍女递来的温补药茶,小口啜饮着,调息恢复。
林暮野背上的伤口已被柳府备下的金疮药妥善处理,虽依旧隐隐作痛,但已无大碍。他站在窗边,并未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而是目光沉凝,显然在飞速思考着当前的局势。玄诚道长静立一旁,手持拂尘,眉头微蹙,似在推算天机。
“云汐姑娘情况暂时稳定,实乃万幸。”柳明渊的声音打破了静室的沉寂,他缓步走入,身后跟着柳青,“然,外界风雨未歇,黑风林方向的厮杀声虽已渐止,但结果难料,我柳府恐已成风暴之眼。”
林暮野转过身,目光锐利:“柳家主,黑风林战况如何?可有确切消息?”
柳青上前一步,拱手禀报:“回家主,林少侠。属下派出的暗哨刚刚传回消息。黑风林一战,异常惨烈。狩铃人与蛮巫似乎达成了某种短暂默契,联手对抗血狼部落。血狼部落虽个体战力狂暴悍勇,但毕竟人数不占优,且缺乏配合,在狩铃人的精密阵势与蛮巫的诡异巫法合击下,损失不小,最终被迫退入黑风林深处,踪迹暂时消失。”
“两败俱伤?”玄诚道长问道。
“并非完全如此。”柳青摇头,“狩铃人与蛮巫虽击退了血狼部落,自身亦损耗颇大。狩铃人至少有三人重伤,多人轻伤,其阵型虽未散,但气势已不如先前凌厉。蛮巫一方,据暗哨观察,有两人施法过度,遭到反噬,被同伴搀扶离去。他们双方在黑风林外围短暂对峙后,便各自收敛同伴,撤离了战场,并未再起冲突,但彼此戒备之意极浓。”
听到这个消息,室内几人神色各异。
柳明渊沉吟道:“狩铃人与蛮巫暂时联手,倒也在情理之中。血狼部落的‘狂血之铃’力量过于极端,是平衡与秩序的共同破坏者。他们双方虽目标不同,但都不愿看到血狼部落搅局,甚至夺取可能存在的铃铛碎片。经此一战,三方势力皆受挫,短期内大规模冲突的可能性降低,但这暂时的平静,恐怕更为可怕。”
林暮野点头表示同意:“不错。他们都在舔舐伤口,积蓄力量,下一次出手,必定更加凌厉,且目标会更加明确——就是我们,以及柳府守护的清心铃碎片。我们必须利用好这段宝贵的时间。”
“林少侠有何想法?”柳明渊看向林暮野,眼神中带着考究与期待。经过连番事件,他已深知这看似瘦弱的少年,不仅身怀绝技,更拥有超乎年龄的智慧与决断力。
林暮野走到静室中央的矮几旁,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敌明我暗的优势正在丧失。我们不能再被动等待他们找上门来。当前要务有三。”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其一,巩固防御,示敌以弱。柳府作为守铃人一脉的据点,必有防御依仗,请柳家主立即启动,但不必尽显锋芒,可外松内紧,制造一种我们仍在惶恐不安、仅能凭借祖上遗留阵法勉强自保的假象,麻痹敌人,拖延时间。”
柳明渊眼中精光一闪,颔首道:“此计甚善。我柳府确有先祖布下的‘青木蕴灵阵’,依托地脉与府中草木生机运转,平日不显,一旦激发,可形成守护屏障,兼具迷幻之效。便依林少侠所言,即刻启动基础防护,隐去核心威能。”
林暮野伸出第二根手指:“其二,提升实力,分化瓦解。我们的整体实力与任何一方相比,都处于劣势。我们必须尽快提升自己。柳小姐需尽快恢复,并继续为云汐疏导魂种。铁柱兄弟伤势需尽快治愈,他是重要的战力。同时,我们或许可以尝试……接触蛮巫。”
“接触蛮巫?”苏宛白有些惊讶。
“没错。”林暮野分析道,“三方势力中,狩铃人目标明确,手段强硬,几无转圜余地。血狼部落疯狂嗜血,难以沟通。唯有蛮巫,他们虽手段诡异,但其根本诉求是维持某种‘自然平衡’,带走云汐也并非为了杀戮,而是认为魂种破坏平衡。他们与狩铃人并非铁板一块,此次联手也是形势所迫。若能让他们明白,我们有能力、且正在妥善处理魂种问题,甚至……可以借助清心铃的力量,或许能减轻他们的敌意,至少让他们在后续行动中保持中立,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成为牵制狩铃人或血狼部落的力量。”
玄诚道长抚须点头:“暮野所言,暗合天道盈亏之理。敌之敌,虽未必为友,却可借势。蛮巫一脉,崇尚自然古法,或可一试。只是,接触之人,需胆大心细,言辞得当,且需有自保之力。”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林暮野身上。无疑,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林暮野坦然接受:“此事交由我去办。但需等待时机,并摸清他们暂时的落脚点。”
柳明渊道:“我会命暗哨加紧探查蛮巫踪迹。青木镇周边山林,他们能选择的地方不多。”
林暮野伸出第三根手指,神色更为凝重:“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必须主动弄清血狼部落南下的真正目的,以及他们是否带来了‘狂血之铃’!此铃乃是极大的变数,其狂暴力量足以影响战局,甚至可能侵蚀心智。若他们真是为此地可能存在的其他铃铛碎片而来,我们必须早作防备。”
提到“狂血之铃”,柳明渊和柳知微的脸色都变得极其严肃。作为守铃人,他们深知那枚铃铛的可怕。
“血狼部落行踪诡秘,悍不畏死,探查他们,危险极大。”柳明渊沉声道。
“再危险也要去。”林暮野语气坚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不能等到他们恢复元气,带着狂血之铃的力量打上门来。我会想办法。”
定下大致方略后,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柳明渊亲自去启动“青木蕴灵阵”的基础模式,只见他来到柳府祠堂,在一处不起眼的砖石上按照特定顺序按压,隐隐间,整个柳府的地脉似乎轻微震动了一下,一股若有若无的生机气息弥漫开来,府邸周围的草木似乎更加青翠欲滴,但若不仔细感知,几乎难以察觉异常。
柳知微在侍女服侍下回去休息调养。苏宛白留在静室照顾云汐。玄诚道长去为铁柱和老张查看伤势。铁柱听闻后续计划,嗷嗷叫着要让柳家的郎中用好药,他要尽快恢复好去“拆了那些狼崽子的骨头”。
林暮野则回到柳明渊为他安排的客房,盘膝坐下,运转内力,调理气息,修复背部的伤势,同时脑海中不断推演着接触蛮巫和探查血狼部落的可能方案。
夜色渐深,青木镇迎来了一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后半夜。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林暮野便已起身。他伤势已好了七成,内力也恢复了大半。刚推开房门,柳青已在门外等候。
“林少侠,有消息了。”柳青低声道,“暗哨发现蛮巫一行的踪迹,他们并未远离,就在镇子西北方向十里外的‘迷雾谷’边缘驻扎,那里地势复杂,瘴气弥漫,易守难攻,符合他们的习惯。另外,关于血狼部落……我们在黑风林他们退走的方向,发现了这个。”
说着,柳青递过来一块破碎的、沾染着暗红色血迹的布条,布料的质地粗糙,带着一种狂野的风格。更重要的是,布条上似乎用某种特殊的、散发着淡淡腥气的颜料,画着一个扭曲的、如同滴血狼牙般的图案!
“这是在黑风林边缘一处折断的树枝上发现的,像是匆忙间被挂下。”柳青补充道。
林暮野接过布条,指尖触及那图案时,竟隐隐感到一丝灼热与躁动之意,仿佛能听到若有若无的疯狂咆哮。他眼神一凛:“这图案……蕴含着一丝狂暴的意念,定与‘狂血之铃’脱不了干系!他们果然带来了不祥之物!”
他仔细感受着那布条上残留的微弱气息,试图追踪其来源,但那气息过于微弱且混乱,难以准确定位。
“迷雾谷……血狼残迹……”林暮野沉吟片刻,果断道,“柳青兄,麻烦你继续加派人手,扩大范围搜寻血狼部落的确切藏身地,重点排查黑风林深处以及周边更隐蔽的山洞、峡谷。我准备一下,稍后便去一趟迷雾谷,会一会那些蛮巫。”
“林少侠,是否需要属下带人陪同?”柳青问道。
“不必。”林暮野摇头,“人多反而容易引起误会。我独自前去,见机行事。府中防御,还需柳青兄多多费心。”
柳青知道林暮野本事,不再多言,拱手离去。
林暮野回到房中,将状态调整至最佳,又向柳明渊和苏宛白告知了自己的行动计划。苏宛白虽担忧,但也知这是必要之举,只是反复叮嘱他务必小心。
半个时辰后,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柳府,如同鬼魅般融入清晨的薄雾之中,向着西北方向的迷雾谷疾行而去。
而就在林暮野离开后不久,柳府外围,一处能够远远眺望柳府轮廓的山坡密林中,一道浑身笼罩在暗红色皮毛中的身影,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野兽般嗜血而贪婪的光芒,低声狞笑:
“守铃人的味道……还有,‘食物’的甜美气息……找到了!禀报狼主,目标确认!”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