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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将至,珍珠岛那片细软的沙滩上,出现了一幅极其怪诞却又莫名和谐的景象。

江南织造府的仆从们效率极高,竟在短短时间内,于沙滩之上铺开了宽大的、绣着精致暗纹的波斯地毯,摆上了矮几、蒲团。矮几上,并非官船上的制式餐具,而是一套套细腻温润的白玉瓷盘盏,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开来的不再是海风的咸腥,而是各种诱人的食物香气。

那位苏慕云苏公子,已然换了一身更为轻便的天青色绸衫,依旧玉树临风,含笑立于席前。他身后,那名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老仆垂手侍立,气息沉稳,显然身负不俗武功。

而被宴请的主角——灰驴犟爷,则迈着四平八稳的方步,踱到了主位旁特意留给它的、铺着软垫的宽大位置前,毫不客气地卧了下来。它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趴得更舒服些,那姿态,仿佛它生来就该受此礼遇。

小祸斗紧挨着灰驴趴着,小鼻子拼命抽动,盯着矮几上那些琳琅满目的美食,暗红色的眼睛里满是渴望,口水都快把脚下的沙子滴湿了。

林辰、罗横和白芷作为“陪客”,也坐在一旁,表情都有些微妙。林辰是好奇加警惕,罗横是惯常的面无表情下藏着一丝审视,白芷则更多是觉得眼前这幕实在有些超乎想象。

“驴兄,林兄,罗兄,白姑娘,些许粗陋之物,不成敬意,还请慢用。”苏慕云笑容温和,举止得体,仿佛宴请一头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拍了拍手,仆从们开始流水般地上菜。

这一上菜,更是让人大开眼界。

并非是想象中的大鱼大肉,而是极其精致的江南菜点,兼顾了南北风味,甚至还有些海外奇珍。

晶莹剔透的虾饺,皮薄如纸,隐约可见内里粉嫩的虾仁;小巧玲珑的蟹粉汤包,轻轻一晃,能看见里面滚烫的汤汁;色泽红亮诱人的东坡肉,肥瘦相间,颤巍巍地躺在小盅里;清蒸的鲥鱼鳞光闪闪,保留着最极致的鲜嫩;还有香气扑鼻的叫花鸡,敲开外面包裹的泥壳,露出里面酥烂脱骨的鸡肉……

更有一碟碟制作成各种花卉、动物形状的精美糕点,以及一壶壶散发着不同醇香的美酒——有清冽的竹叶青,醇厚的女儿红,甚至还有一壶据说是来自西域的葡萄美酒,盛在夜光杯中,色泽瑰丽。

这一桌宴席的规格和用心,远超寻常富贵人家,简直堪比王侯盛宴!

灰驴的眼睛顿时亮了!它那雷达鼻精准地扫过每一道菜,最后停留在了那盅东坡肉和那只肥美的叫花鸡上。

苏慕云见状,亲自用玉筷夹起一块颤巍巍、油亮亮的东坡肉,放到了灰驴面前的玉碟中,微笑道:“驴兄,请尝尝这东坡肉,乃是用陈年花雕慢火煨制,想必合您口味。”

灰驴也不客气,低头,舌头一卷,那块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东坡肉便进了嘴。它细细咀嚼,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然后打了个表示满意的响鼻。

苏慕云眼中笑意更深,又示意仆从将一整只叫花鸡放到灰驴面前的大盘子里。

灰驴用鼻子拱了拱香喷喷的鸡肉,又看了看旁边眼巴巴、口水都快流成小河的小祸斗,难得地展现了一次“长辈风范”,它用鼻子撕下一条肥嫩的鸡腿,推到了小祸斗面前。

“嗷呜!”小祸斗幸福地叫了一声,扑上去抱住鸡腿就开始狂啃。

这一大一小,就在这奢华的海滩宴席上,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起来。灰驴吃相还算“文雅”,至少没把盘子啃了,但速度极快,风卷残云;小祸斗则是彻底放飞,吃得满脸满身都是油渍。

林辰看着都觉得有点脸热,低声道:“犟爷,您……稍微注意点形象……”

灰驴百忙之中抬起头,瞥了林辰一眼,用鼻子在地上划拉:

“食不言,寝不语。”

划拉完,继续埋头苦干。

林辰:“……” 得,您老还有理了。

苏慕云看着这一幕,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觉得甚是有趣,哈哈大笑起来。他亲自执壶,给灰驴面前的玉碗里斟满了清澈醇香的竹叶青:“驴兄,好肉需配好酒,请。”

灰驴低头,鼻子在酒碗上方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辛辣中带着甘醇的酒液入喉,它眼睛更亮了几分,干脆将整个嘴巴都埋进碗里,“咕咚咕咚”几口就把一碗酒喝了个底朝天!喝完后,它还咂咂嘴,用鼻子把空碗往苏慕云那边推了推,意思很明显:满上!

苏慕云笑着又给它斟满。

一旁的管事看得眼角直抽搐,那可是上等的三十年陈酿竹叶青啊!就这么被一头驴当水喝了?!暴殄天物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主要是被灰驴和小祸斗消灭了大半。

灰驴显然对这顿“供奉”十分满意,看向苏慕云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甚至带上了几分“你小子很上道”的赞许。

苏慕云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放下酒杯,姿态依旧谦和,开口道:“实不相瞒,慕云此次出海,名为采买,实则是为了寻访一些……奇人异士,或者说,奇珍异兽。”

他目光落在灰驴和小祸斗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慕云家中,世代经营,也算薄有资财。然,江湖风波恶,家中近来亦遇到些棘手之事,需寻访能人异士相助。那日见驴兄神骏非凡,气度超然,更有此……灵犬(指小祸斗)相伴,便知非是凡俗。今日设宴,一是想与诸位结交,二来,也是想冒昧请问,不知驴兄与诸位,可愿随慕云前往江南一行?苏家必奉为上宾,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终于道出了真实目的——招揽。

林辰心中一动,果然如此。这苏公子眼光毒辣,看出了犟爷和小祸斗的不凡。只是不知他口中的“棘手之事”究竟是什么?江湖恩怨?还是商海倾轧?

灰驴正啃着一块桂花定胜糕,闻言动作顿了顿。它抬起眼皮,看了看苏慕云,又看了看面前空空如也的酒碗和只剩下骨头的盘子。

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鼻子在地上划拉,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江南,有好吃的否?”

苏慕云先是一愣,随即失笑,郑重答道:“江南之地,鱼米之乡,佳肴美馔数不胜数。金陵盐水鸭、苏州松鼠鳜鱼、无锡酱排骨、西湖醋鱼、龙井虾仁……更有各地名酒,诸如绍兴黄酒、镇江百花酒……只要驴兄喜欢,苏家定当竭尽全力,满足您的口腹之欲。”

灰驴的眼睛随着苏慕云的报菜名,越来越亮。它又划拉:

“腿,管够?”(显然还对那金华火腿念念不忘)

苏慕云忍俊不禁:“管够!金华、宣威、如皋,天下名腿,任君品尝!”

灰驴满意地点了点大脑袋,打了个带着酒气和桂花香的嗝。它用鼻子碰了碰林辰,示意他决定。

林辰心中快速盘算。他们本就漫无目的,四处游历。江南富庶,消息灵通,或许能打探到更多关于幽冥影或者其他上古遗骸的消息。而且这苏公子看起来家底丰厚,是个优质的“长期饭票”,跟着他,至少犟爷和小祸斗的伙食有着落了……

他与罗横、白芷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二人都微微点头,便对苏慕云拱手道:“苏公子盛情相邀,我等却之不恭。只是我等闲散惯了,若在贵府有所叨扰,还望海涵。”

苏慕云大喜:“林兄言重了!能得诸位与驴兄相助,是苏家之幸!何来叨扰之说!”他当即举杯,“如此,便说定了!慕云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预祝我们江南之行,一路顺风!”

宴席在一种宾主尽欢(主要是灰驴和小祸斗尽欢)的气氛中结束。

苏慕云办事效率极高,当即吩咐手下收拾行装,准备启航前往江南。

村民们听说灰驴和林辰他们要离开,虽有不舍,但听闻是跟随那位气度不凡的苏公子去江南享福,也都纷纷前来送行,又奉上了许多鱼干、虾米等特产。

临上船前,灰驴站在码头上,回望了一眼珍珠岛,尤其是岛屿中央那片雾气笼罩的禁林。它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它用鼻子碰了碰林辰,又指了指官船那宽敞的、铺着软垫的专属舱房,划拉道:

“走也。新地图,开饭。”

林辰哭笑不得,得,在犟爷眼里,江湖就是一张不断更新的美食地图。

小祸斗也兴奋地“嗷嗷”叫,它对新的冒险和新的美食充满了期待。

罗横默默背好行囊,白芷则细心地将村民们送的药材整理好。

登上那艘华丽舒适的官船,扬帆起航,离开珍珠岛,驶向那传说中烟雨朦胧、美食遍地的江南。

船头,苏慕云与林辰并肩而立,望着无垠大海,谈论着江南风物。

船舱内,灰驴趴在自己的专属软垫上,面前摆着一碟新切的火腿,一壶温好的黄酒,它眯着眼,小口啜饮,尾巴悠闲地甩动着。小祸斗蜷在它身边,抱着一根肉骨头,睡得正香。

海天一色,前程未知。

但有一点林辰很确定——有犟爷和小祸斗在,这趟江南之行,注定不会平静,也绝不会无聊。麻烦或许会接踵而至,但乐趣,想必也会层出不穷。

官船破开蔚蓝的海浪,向着富庶繁华的江南水乡,缓缓驶去。新的故事,即将在那一方天地间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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