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顺着林默的额角滑落，在防尘面罩内凝成一小片雾气。
他最后一次检查了数据流，在真实之眼中，那条代表着追踪信号的绿色脉冲已经乖乖地汇入一片由虚假日志构成的汪洋大海，每一次跳动都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一圈圈无意义的涟漪，然后归于沉寂。
成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检修口的盖板归位，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时，金属摩擦的微弱声响在寂静的通风管道内显得格外刺耳。
他像一只灵巧的夜行动物，悄无声息地滑出管道，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绷紧到了极致，直到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清晨的微光尚未穿透维修间高处的铁丝网窗，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冰冷气息。
诱饵已经布下，现在，他需要等待那个躲在暗处的垂钓者，看看对方究竟想钓出一条什么样的鱼。
中午十二点二十三分，洋行审计协调会议室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程兰的话音落下，像一根针刺破了紧绷的气球，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她身上，有惊愕，有审视，也有不易察觉的赞许。
田中信雄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用指关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的沉闷声响打破了死寂。
他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程兰一眼，宣布散会。
与会者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离去，脚步声都带着几分解脱后的仓促。
程兰不紧不慢地整理着面前的文件，直到田中信雄的秘书走到她身边，低声传达了田中的约谈邀请。
在田中那间可以俯瞰外滩景色的独立办公室里，没有了旁人，气氛反而更加压抑。
田中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开门见山地说：“程小姐，你看到的，比你说的要多。”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程兰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而从容地说：“田中先生，我只是一名技术人员，负责发现问题，至于问题背后的意图，那是审计组的职责。”田中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我需要一个能看懂意图的技术人员。审计组技术专班，我希望你加入。”程兰的指尖微微一顿，她抬起眼，目光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受宠若惊：“这是我的荣幸，但事关重大，我需要向我的直属上级，总务科的井上课长汇报。”她知道，这个答案会让田中更加放心。
一个懂得遵守程序的人，才更像一枚单纯的棋子。
当晚，程兰以核对旧档为由进入了密档室，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熟练地从书架第三层第五本《昭和十二年关东地区金融白皮书》中抽出一张夹页，用特制药水笔在背面飞快写下一行字，字迹遇空气后迅速变得透明。
做完这一切，她将密档归位，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那行看不见的字，承载着冰冷而明确的指令：“tK7关联日志已植入幽灵服务器，诱饵生效。新任务：深入敌腹，明岗暗哨。”
夜色如墨，将黄浦江染成了不见底的深渊。
晚间八点四十一分，林默站在百老汇大厦的天台边缘，江风呼啸，吹动着他的衣角。
指尖的纸条已经燃烧过半，火光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
当最后一个字符化为灰烬，那个缩写“S.Y.”也彻底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山本义雄。
这个名字像一道沉重的封印，开启了无数尘封的记忆和疑问。
他不是应该已经死在了那场爆炸中吗？
在真实之眼中，与这个名字关联的信息链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红色，系统不断闪烁着警告：“目标意图模糊，存在多重行为可能性。”模糊，意味着不可预测，也意味着极度危险。
山本是敌是友？
或许，他早已超越了敌友的范畴，变成了一个幽灵，一个符号，一个所有势力都想借用的棋手。
林默将最后一点纸灰洒向夜空，任其融入无边的黑暗。
他忽然笑了，这场棋局，因为这个死而复生的对手，变得愈发有趣了。
真正的“影控程序”从来就不是冷冰冰的代码，而是交织在每个人心中的欲望、恐惧和野心。
山本想看，那他就演一场好戏给他看。
他抬起手腕，看似不经意地按下了袖扣内侧一个微小的凸起。
一道几乎无法被常规设备捕捉的亚赫兹脉冲信号，瞬间跨越黄浦江，射向浦东方向的某个坐标。
信号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启动指令。
指令的目标，是让审计组在他们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亲手挖出一颗他们自己埋下的“炸弹”，而引爆这颗炸弹的人，必须是他们最信任，也最不愿怀疑的那一个。
信号发出后，林默没有立刻离开。
他静静地站着，仿佛在聆听这座城市的呼吸。
几秒钟后，一种极其细微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不是物理层面的晃动，而更像是一种沉睡已久的庞大机械被唤醒时的低沉共鸣。
这声音源自大厦深处，穿透了数十层钢筋混凝土，带着一种古老而压抑的力量。
紧接着，大厦地下一层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常年覆盖着厚厚灰尘的配电箱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微弱的红光，随即转为稳定的绿色。
一道指令电流沿着被废弃的线路悄然滑过，最终抵达了它的终点——b1层维修间最深处的那扇隔离舱门。
伴随着一声几乎无法被察觉的、生涩的金属摩擦声，那把尘封了数年之久的电磁锁，缓缓地、不可逆转地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