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焚心崖时,星石的余温还焐在掌心。织锦上第七颗星标泛着青灰色的光,落在一片扭曲的树影图案上,旁边绣着行阴文:“枯骨林,魂不归,唯以旧物唤新生”。
“光听名字就瘆人。”小石头裹紧了外套,手腕上的铜环裂口还没处理,冷风灌进去像针扎,“枯骨……是真有骨头?”
江宇用脉铁齿轮拨开路边的荆棘,齿轮转动时带起的银线在空气中划出残影:“前几年路过这林子外围,听猎户说里面的树都是歪的,到了夜里会发出哭声,进去找柴火的人,第二天准会在林外的乱葬岗发现自己的脚印。”
苏晓翻着《脉经》,指尖停在一页泛黄的插画上——画着片枯死的树林,树根缠绕着白骨,枝头挂着残破的衣物,旁边注着行小字:“林中有怨魂,皆为失物所困”。她抬头时脸色有些发白:“书上说,这里以前是战场,战死的士兵连件像样的遗物都没留下,执念不散,就附在了林里的草木上。”
陈默摸了摸怀里的蓝布包,半块麦饼的焦香混着星石的暖意,让他踏实了些:“织锦说‘唯以旧物唤新生’,咱们带的这些念想,或许能派上用场。”
踏入枯骨林的刹那,阳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吞了进去,明明是正午,却暗得像黄昏。树干都是黑褐色的,枝桠扭曲地盘在一起,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地上铺着层厚厚的腐叶,踩上去“噗嗤”作响,偶尔能踢到些坚硬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半截埋在土里的白骨。
“别乱碰!”苏晓一把拉住想捡骨头的小石头,“《脉经》说这些骨头沾着怨气,碰了会被缠上。”她从药箱里掏出些艾草,分给众人:“带在身上,能挡挡阴气。”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周围突然响起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腐叶堆里拖动什么。陈默示意众人停下,凝神细听——那声音里还混着若有若无的叹息,断断续续的,像在说“我的枪呢”“谁看见我的家书了”。
“是怨魂在找自己的东西。”江宇握紧脉铁齿轮,齿轮的银线在他掌心转得飞快,“它们不是想害人,就是记挂着生前的物件。”
话音刚落,前方的树影突然晃动起来,一个穿着破烂军装的虚影从树后飘出来,手里凭空握着杆生锈的步枪,对着他们哑声问:“看见我的子弹袋了吗?棕色的,上面绣着个‘勇’字。”
江宇从背包里掏出那个铁皮盒,打开军徽残骸:“我爹也有个一样的子弹袋,他说那是战友用刺刀帮他绣的。”
虚影的步枪突然“哐当”掉在地上,化作黑烟钻进江宇的铁皮盒。盒里的军徽轻轻震动,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对话。江宇把盒子盖好,低声道:“他只是想找个懂他的人,说说话。”
再往前走,越来越多的虚影从树后钻出来。有个穿着粗布褂子的老农,手里捏着半截锄头,念叨着“我的种子还没播完”;有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捧着块染血的手帕,哭着说“这是他送我的定情物”。
小石头看着那姑娘,突然从怀里掏出裂开的铜环:“我邻居奶奶也有块这样的手帕,她总说等我娶媳妇了,就送给我当聘礼。”姑娘的哭声停了,手帕化作道粉光,轻轻碰了碰铜环的裂口,然后消散在风里。
苏晓遇到个抱着药箱的虚影,是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正焦急地翻找着什么:“我的听诊器呢?还有个孩子等着我去看病……”苏晓解下银锁,把母亲的药方灰烬倒在掌心:“我娘以前也总忘带听诊器,每次都要我在后面追着送。”女医生的虚影对着药方笑了笑,药箱化作道白光,融进苏晓的银锁里。
陈默走在最后,怀里的蓝布包越来越烫。他遇到个蜷缩在树根下的老妇人,手里捏着块发霉的麦饼,一遍遍地说:“娃还没吃饭呢……”陈默蹲下身,把自己的半块麦饼递过去:“我娘也总怕我饿,走的时候揣了三块麦饼,说路上能垫垫。”老妇人的虚影接过麦饼,颤巍巍地咬了一口,然后化作道暖光,钻进蓝布包里。
当他们走到林中心时,所有的虚影都消失了。林中心立着块黑色的石碑,碑上刻满了名字,大多已经模糊不清,碑顶嵌着第七颗星石,青灰色,像块凝固的晨霜,表面流动的光纹与石碑上的名字产生了共鸣。
“这些都是没留下名字的士兵和百姓。”陈默摸着石碑上模糊的刻痕,“他们连件遗物都没有,只能把名字刻在这里。”
江宇用脉铁齿轮碰了碰星石,星石突然发出嗡鸣,石碑上的名字一个个亮起来,化作无数道微光,绕着星石盘旋。织锦从背包里飘出来,青灰色的星标与这些微光相连,布面上的树影图案渐渐变得翠绿,枝头还开出了小小的白花。
“是‘新生’。”苏晓惊喜道,“这些怨魂找到归宿了,林子里的怨气散了!”
果然,周围的枯树开始抽出新芽,腐叶堆里冒出嫩绿的草尖,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带着泥土的芬芳。第七颗星石从碑顶落下来,陈默伸手接住,星石不再是青灰色,而是变得温润如玉,表面映出无数个模糊的笑脸。
离开枯骨林时,夕阳正透过新抽的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外的乱葬岗上,竟开出了成片的野花,粉的、白的、黄的,像无数个没说出口的念想,终于在阳光下绽放。
“织锦上的第八颗星标亮了。”苏晓展开织锦,上面画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星标泛着淡金色的光,旁边绣着行字:“‘镜心湖,照本心,需以无垢之念对之’”。
“无垢之念?”小石头挠挠头,“咱们心里的念想都带着点苦,哪有无垢的?”
江宇把铁皮盒揣好,军徽的震动变得温柔了许多:“或许不是没受过苦,是苦过之后还能守住的东西。”他看向陈默怀里的蓝布包,“就像你娘的麦饼,就算过了十年,还是能暖着你的心。”
陈默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麦饼,蓝布包上沾了点林子里的草屑,却透着股踏实的暖。他知道,枯骨林的低语不是诅咒,是无数个平凡人在说“别忘”——别忘那些没留下名字的牺牲,别忘那些藏在旧物里的牵挂,别忘就算经历风雨,心里也要留块干净的地方,装着最纯粹的念想。
镜心湖的方向,水汽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像面巨大的镜子,正等着照出他们心里最干净的角落。陈默握紧第七颗星石,与其他六颗并排放在盒子里,七道光芒交相辉映,在盒底织出片小小的星空。
他笑了笑,加快了脚步。因为他知道,不管镜心湖照出什么,只要怀里的麦饼还带着焦香,手里的星石还透着暖意,他们就能一直走下去——带着那些没能说再见的人的念想,把这条路走成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