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土黄色的光晕并不明亮,甚至有些黯淡。
它不发光,不流转,只是顽固地附着在每一块牌匾碎片上。
那是一种蛮横的气息。
一种“老子就在这,你动我试试”的无赖气息。
萧逸才那足以熔金化铁的金色灵力,触碰到这层光晕的刹那,没有激起半点波澜,径直沉了下去,消失无踪。
不。
不是消失。
是吞噬。
那感觉,一个绝世剑客用尽毕生修为刺出巅峰一剑,剑尖却顶在了一团无底的沼泽烂泥上,所有的锋芒与力道,都被那团烂泥蛮不讲理地搅碎、吞没。
“这……”
萧逸才眼角控制不住地狂跳。
他脸上的从容与自信,一寸寸凝固,血色褪去,浮现深深的错愕。
怎么可能?!
他是谁?
青云门百年不遇的天才,金丹真人萧逸才!
他的真元,经过金丹千锤百炼,其质霸道绝伦!
别说一堆烂木头,就是一块千年玄铁,也该在他的真元冲刷下化为铁水!
可现在,他引以为傲的力量,被一堆破木头给……吃了?
不!
不对!
萧逸才的瞳孔骤然缩成一点,死死锁住那层土黄色的光晕。
挡住他真元的,不是木头!
是那股从木头里渗透出来的……道韵!
这堆连当柴火都嫌弃的破烂里,真的诞生了道韵!
而且,这股道韵,闻所未闻!
它没有风火山林的宏伟,也没有日月星辰的飘渺。
它很“小”,很“轴”。
带着一股子不讲道理的倔驴脾气。
它就那么盘踞在那里,岿然不动,甚至还想朝着外界打个饱嗝。
“是那个莽夫!”
萧逸…才的视线,陡然钉在了旁边那个同样看得眼珠子发直的熊霸身上。
一瞬间,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这股顽固到极点的道韵,定然是这个莽夫,在这几日赎罪时,用他那“一根筋”的执念,硬生生给磨上去的!
一个脑子比花岗岩还直的莽夫,凭着一股傻劲,在破烂里磨出了道韵?!
前辈!
前辈果然是前辈!
他让自己来修复牌匾,其深意,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这不仅是考验自己对“红烧肉”大道的理解。
更是要让自己来处理这股已经成型,如茅坑顽石的“执拗之道”!
难度,比他预想的,大了十倍!
萧逸才胸膛里非但没有半分退缩,反而有一团火被点燃,眼中爆发出一种看到绝世棋局的炽热。
有难度,才叫考验!
“喝!”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再无任何保留。
丹田之内,那枚璀璨的金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发出嗡嗡的颤鸣!
比之前磅礴数倍的金色真元,被尽数榨出,化作一道奔涌的熔金洪流,咆哮着朝那堆牌匾碎片猛扑过去!
他要用刚刚领悟的太上炼体真法,彻底“焚烧”掉这股顽石之道!
然而,就在那金色洪流即将淹没一切的瞬间。
一声暴喝,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住手!你错了!”
喊话的,是熊霸!
此刻的熊霸,双目赤红,那张粗犷的脸扭曲在一起,混杂着滔天的怒火,与一种小学生解开绝世难题的狂热与顿悟!
他死死盯着萧逸才那华丽夺目的金色真元,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咆哮:
“前辈的道,不是这样的!”
“你全他妈弄错了!”
萧逸才的动作,猛地一僵。
那道熔金洪流在他身前一米处戛然而止,强大的惯性挤压着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他缓缓扭头,看向熊霸。
一个区区筑基初期的莽夫……
竟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一个金丹真人……
错了?
还用这种粗鄙的言辞?
方文和水月更是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宗门的脸面被人狠狠踩在脚下,又碾了几圈。
“放肆!”
方文下意识地呵斥,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你一山野村夫,懂什么大道?竟敢对萧师兄无礼!”
熊霸却根本没看他,他的眼中,只有那堆发光的木头,和他自己脑海中刚刚炸开的那道神启。
就在刚才,萧逸才那金色洪流扑来的瞬间。
熊霸感觉自己烙印在牌匾里的那丝“执念”,被丢进了王水里,发出痛苦的嘶鸣。
也就在那一刻,他脑中那根最粗的神经,终于被拨动了。
他悟了!
他悟到了前辈让他修复牌匾的第二层,不,是平流层级别的深意!
前辈说的“原封不动”,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的“修复道韵”!
这个姓萧的白脸真人,错了!
大错特错!
错得离谱!
前辈的真意,比他想的还要深奥一万倍!
原封不动……
是啊,牌匾,碎了。
道统,也跟着碎了。
我的道心,也因为前辈大弟子那一棍,而碎了。
前辈不是让我去修复牌匾的“形”。
更不是让我去修复牌匾的“道”。
他是要我,去“接受”这份破碎!
是从“破碎”之中,去感悟一种全新的“道”!
不破!不立!
对!就是他娘的不破不立!
前辈废了我一条胳膊,却打通了我的筑基瓶颈!
他让大师兄放弃了剑,却让他用一根烧火棍悟出了更强的道!
他让二仙子放弃了冰冷的剑法,却让她在冰镇西瓜里找到了生机与剑意!
前辈的道,从来都不是“修复”!
而是“打破”与“新生”!
所以,“原封不动”的真正意思,是让我,让这块牌匾,就保持着这份“破碎”的姿态,从这份“破碎”中,诞生出全新的东西!
而这个金丹真人,他想干什么?
他竟然想用他那套复杂的,听起来高深莫测,实则狗屁不通的理论,去“抹除”这份破碎,去强行“修复”它!
这简直是在违背前辈的大道!
是在亵渎神明!
熊霸的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
他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方文,那力道让后者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吃屎。
他冲到牌匾前,伸出自己那只完好的胳膊,护崽一般,重重地按在了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上!
“你懂个屁!”
熊霸对着萧逸才,唾沫横飞地咆哮。
“前辈的道,是‘破’!是‘立’!”
“不是你这种修修补补的娘们唧唧的玩意儿!”
他完全无视了萧逸才那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将自己体内那股因为“顿悟”而暴涨的,粗糙但纯粹的灵力,疯狂注入木头之中!
他不是在修复。
他是在“响应”那份破碎!
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加固”这份破碎,去“拥抱”这份破碎!
“嗡——”
那块牌匾碎片,在熊霸的灵力注入下,土黄色的光芒瞬间暴涨三尺!
那股“顽固”的道韵,变得更加凝实,更加不讲道理!
它不再只是被动防御。
它主动地,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猪,朝着萧逸才那条悬停在空中的金色洪流,发起了冲锋!
院子里,所有人呼吸都停了。
方文和水月张着嘴,下巴几乎脱臼,神情呆滞,世界观正在崩塌。
张凡和陆雪晴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四个字。
原来如此。
大师兄张凡心想:师尊果然高深莫测,破而后立,这与我用烧火棍代替长剑,何其相似!
二师姐陆雪晴则看着那破碎的牌匾,想到了被切开的西瓜:不切开,怎知瓜瓤之甜美?不破碎,怎见大道之新生?
而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李玄,嘴角正在无法抑制地抽搐。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拼个木头而已啊!
你们两个是戏剧学院毕业的吗?
一个要烧,一个要砸,还给我整出个哲学辩论来了?
还破而后立?
我就是单纯觉得这玩意儿拼不回去了,想让你们知难而退啊!
就在所有人心思各异的瞬间,场中异变再生!
那道土黄色的“野猪”道韵,真的以一种蛮横不讲理的姿态,一头撞在了那条华丽的金色洪流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
那高贵、纯粹的金色真元,在接触到土黄色道韵的刹那,其上的光芒迅速黯淡,被迅速地“污染”、“同化”,染上了一层灰败的土黄色!
萧逸才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噗!”
他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反震而来,胸口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竟被硬生生逼退了半步!
一个金丹真人。
一个筑基莽夫。
为了“如何修木头”这个问题,当场论道。
而且,看这结果,那个筑基莽夫,靠着一股子“我说的都对”的偏执,竟然……
还他妈的占了上风?!
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