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李玄不是不想睡，是根本睡不着。
一半是饿的，另一半是被院子里那两股泾渭分明、斗了一整晚的“饭香”给折磨的。
左边是道玄真人那边传来的，一股子庄严肃穆的咸味，仿佛把整片东海晒干了提炼成一撮盐，再用法力加持了九九八十一天，那味道，闻着就想让人跪下磕头。
右边是妖月圣女那边飘来的，一股子阴森霸道的肉香，熟是熟了，但那香味里夹杂着一种让人心底发毛的诡异气息，仿佛那块肉在盘子里还在低声嘶吼。
两股味道在他那破屋子外面盘旋、对峙、碰撞，搞得他一晚上都在做噩梦。
梦里，一个金光闪闪的老头和一个黑气缭绕的美女，一个拿着盐罐，一个拿着烤肉，追着他灌，嘴里还不停地喊着：
“前辈，您尝尝咸淡！”“魔主，您看看熟没熟！”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
李玄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双目赤红，扶着门框走了出来。
他快要饿死了。
再不吃东西，他就要成为第一个饿死在自家宗门的穿越者了。
院子里，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张凡和陆雪晴赶紧上前扶住他，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崇敬。
“师尊，您辛苦了。”
“师尊为点化他们，竟一夜未眠，耗费了如此心神……”
在他们身后，道玄真人和妖月也站了起来。
两人同样是一夜没合眼，脸色都有些苍白，但他们的精神却亢奋到了极点，各自的眼睛里都闪烁着一种大彻大悟后的璀璨光芒。
他们一人端着一只碗，另一只手，则恭敬地捧着一件物品。
道玄真人手里捧着一块晶莹剔透、仿佛由海水凝结而成的蓝色晶石。
妖月手里则托着一撮还在微微蠕动、散发着黑色雾气的……泥土？
“前辈！”道玄真人率先上前，将手中的碗和那块蓝色晶石一并呈上，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贫道幸得前辈指点，方知‘人间道’之真谛在于‘味’！”
“此乃贫道飞赴东海之滨，引三千丈深海之水，以三昧真火炼化七日，方得此‘沧海真盐’一钱！”
“已将其融入饭中，请前辈品鉴！”
李玄眼皮直跳。
‘飞到东海？炼了七天？你他妈在这院子里蹲了一晚上，跟我说你去东海了？修仙的人都这么会吹牛逼的吗？’
他懒得吐槽，现在只想填饱肚子。
他接过碗，碗里的米饭依旧是金光闪闪，但这次，饭粒上似乎附着了一层淡淡的蓝色光晕，一股清冽的咸香扑面而来。
他用筷子扒拉了一口，塞进嘴里。
咸味。
终于有咸味了！
那咸味纯净、悠长，仿佛真的有海风拂过舌尖。
但是，除了咸，还是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在喝一碗没有加任何东西的、温热的纯盐水。
李玄的脸抽搐了一下。
‘好家伙，从能量棒升级成盐水能量棒了是吧？’
他面无表情地将碗放下，没说话，又看向了妖月。
妖月见状，心头一紧，也赶紧上前，将手中的碗和那撮黑土奉上。
“魔主！”她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又狂热，
“妖月亦得魔主点化，明悟‘内外如一’之真理！”
“此肉已熟，此乃晚辈取九幽之下，蕴含黄泉气息的‘幽冥壤’，取其‘轮回’之意，调和魔火，方使肉身与魂能完美归一！”
“请魔主享用！”
李玄看着那撮还在冒黑气的泥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用土当调料？还他妈是九幽之下的土？你们修仙界的食谱都这么硬核的吗？’
他强忍着不适，接过妖月的碗。
碗里的肉，不再是外面焦黑里面血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均匀的暗紫色，仿佛一块温润的紫玉。
一股奇异的肉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味，钻入鼻腔。
李玄心一横，闭上眼，夹起一块，扔进嘴里。
熟了。
这次是真的全熟了。
肉质软烂，入口即化。
但是，那味道……
那味道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把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埋在坟地里放了七七四十九天，再挖出来烤熟了一样。
又香又腥，又鲜又诡异。
吃一口，感觉自己的背后凉飕飕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李玄的脸，从抽搐变成了铁青。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吃饭，是在参加一场味觉上的招魂仪式。
院子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道玄真人和妖月，两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看到李玄吃完饭，又吃了肉，然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张病恹恹的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时而抽搐，时而铁青，深邃得让人根本无法揣摩。
他们知道，最终的审判，要来了！
终于，在一片死寂的等待中，李玄缓缓抬起了头。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一脸期待与紧张的神经病，又看了看他们身后那群眼神狂热的脑补怪，心中那股被压抑了一天一夜的烦躁，终于达到了顶点。
他只想让他们赶紧滚。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李玄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算你们……勉强及格了。”
话音刚落，道玄真人和妖月脸上同时爆发出狂喜之色！
及格了！
他们通过了前辈（魔主）的考验！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叩谢，李玄那虚弱而不耐烦的下一句话，就飘了过来。
“好了。”
李玄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两只烦人的苍蝇。
“你们可以走了。”
空气，瞬间凝固。
道玄真人和妖月脸上的狂喜，僵在了脸上。
走？
前辈的意思是……
一道明悟，同时在两人脑海中炸开！
他们懂了！
考验已经结束，他们已经“及格”，自然可以“走”出这片作为“考场”的厨房废墟，正式踏入前辈的宗门，成为侍奉在神明身侧的护法了！
这是何等含蓄，又何等充满禅机的暗示！
“噗通！”
“噗通！”
两声整齐划一的闷响。
道玄真人和妖月，竟在同一时间，对着李玄双膝跪地，行了拜师般的大礼！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虔诚，响彻了整个小竹峰！
“请前辈收留！”
“请魔主收留！”
李玄：“……”
他端着碗，拿着筷子，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跪在地上，一脸“我懂了，我终于有资格留下来了”的道玄真人。
又看着旁边同样跪地，一脸“我终于通过了最终试炼，可以成为您最忠诚的仆人了”的妖月。
他的大脑，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我……我让你们滚蛋啊！’
‘收留？我收留你们干什么？在我这破地方开第二场厨神争霸赛吗？！’
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一寸一寸地崩断。
“咔嚓。”
一声轻响，李玄手中的玉筷，一根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