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小竹峰的山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血手长老那张因为极致愤怒而扭曲的脸,与李玄那张因为极致恐惧而煞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只破旧的水瓢,以及瓢中那浑浊不堪,甚至还漂浮着几片烂菜叶的泥水。
血手长老的眼珠子瞪得滚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纵横南域数百年,杀人无算,手上沾染的鲜血足以汇聚成河。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对手,有悍不畏死的勇士,有智计百出的枭雄,也有卑躬屈膝的懦夫。
可他从未见过眼前这样的人。
面对自己元婴中期的滔天魔威,面对那只足以捏碎山川的血色巨爪,他竟然……给自己递了一瓢泥水?
这是什么?侮辱?嘲讽?
不,这已经超越了侮辱的范畴。
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发自骨子里的无视!
仿佛他血手长老,连同他引以为傲的修为和杀戮,在对方面前,都只是一场不值一提的,小孩子过家家般的闹剧。
“你……你敢羞辱老夫!”血手长老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
他身上的血色魔气再次翻涌,比之前更加狂暴,周围的空气都因为这股杀意而变得粘稠。
“别别别!没有没有!”
李玄吓得快哭了,他本能地把水瓢往回缩了缩,生怕对方一巴掌把这破瓢拍自己脸上,但看到对方更凶的眼神,又赶紧哆哆嗦嗦地递回去,动作滑稽得像个受惊的货郎。
“老……老先生,您听我说,”李玄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小市民式的卑微,
“您大老远来的,动这么大肝火,伤身!真的,咱有话好好说。这水虽然脏了点,但是凉快,解暑降火,您……您要么漱漱口也行啊……”
在李玄朴素的世界观里,没有什么是喝口水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喝两口。
“前辈……”碧瑶看着这一幕,美眸中异彩连连,她低声对身旁同样震撼的花月容说道,
“宗主您看,前辈这又是何等境界?面对血手长老的杀意,他非但不怒,反而……反而将这污浊的泥水,视为可以涤荡心魔的甘露。”
“他不是在给血手长老水喝,他是在给他一个机会,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啊!”
花月容娇躯剧震,看着李玄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心中对碧瑶的话信了九分。
是了!这一定是前辈对血手长老最后的考验,也是最后的仁慈!
然而,血手长老的道心,显然没有达到可以理解这层“深意”的境界。
在他看来,李玄的举动,加上碧瑶等人的窃窃私语,都成了对他无情的嘲讽。
“好!好一个降火!”血手长老怒极反笑,他猛地一挥袖,一股劲风将李玄手中的水瓢打飞。
“老夫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火!”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决定不再留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彻底戳穿这个装神弄鬼的“骗局”。
“区区一介凡夫,也敢在此装神弄鬼,蒙骗我宗圣女?给我跪下!”
话音未落,他体内魔功疯狂运转,一只完全由阴煞之气凝聚而成的血色大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李玄头顶,带着刺骨的寒意,对着他的肩膀悍然抓下!
这一抓,他没有动用太大的力量,却蕴含着他一身魔功中最阴毒的禁制。
他要以雷霆手段将李玄制服,让他当众出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李玄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面无人色,那血色大手上散发的阴冷气息,让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冻结了。
他双腿发软,大脑一片空白,连逃跑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完了!这次真的要死了!
“前辈!”碧瑶失声惊呼。
“住手!”花月容也是脸色大变,想要出手阻拦,却已经慢了一步。
就在那血色大手即将触碰到李玄肩膀的刹那。
一直站在李玄身侧的张凡,看到师尊被如此逼迫,甚至被溅了一身泥水的水瓢都被打飞,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上,一直紧绷的表情忽然放松了下来。
他没有愤怒,眼神反而变得像他脚下的土地一样,平静而深邃。
他没有去看血手长老,而是俯下身,像是农忙后要歇息的农夫,自然而然地将手中的锄头,轻轻地、笔直地插进了身前的泥土里。
“咄。”
锄头入土的声音不大,却仿佛不是插进泥土,而是敲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脉之上,与大地的脉搏合二为一。
然后,张凡抬起头,看向血手长老,口中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放肆!”
伴随着这两个字,一股道韵以张凡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并非灵力,也非法术,而是一种更纯粹的东西——就像是春雷过后,田地里万物复苏的“生机”;就像是夏日里,庄稼迎风摇曳的“律动”;就像是秋收时,谷物沉甸甸的“厚重”。
这股朴实无华的“道韵”没有丝毫杀伐之气,它只是在“排斥”不属于这片土地的东西。
那只阴毒的血色大手,在这股气息面前,就像是一块滴入良田的毒液,被厚实的土壤瞬间包裹、净化、分解,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掀起,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融于无形。
血手长老只感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地撞在了自己的胸口。
那力量不是要摧毁他,而是在“排斥”他,就像大地排斥着污秽,生命排斥着死亡。
“噗!”
他如遭一整座山脉正面撞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双脚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最后狼狈地撞在山壁上才停下。
他感觉自己的魔功道基都在颤抖,不是被重创,而是像遇到了天敌一般,在恐惧、在臣服!
他喷出的逆血,竟带着一丝丝被净化的纯净灵气,让他骇得魂飞魄散。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将锄头插在地里,仿佛刚刚做完一件微不足道农活的憨厚青年,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嘶哑扭曲:
“那不是法术……那不是道法!你……你用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