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古战场边缘的夜，是深入骨髓的死寂与寒冽。
定神香的清冷气息在狭小的防护阵法内艰难地维持着一小片安宁之地，隔绝了外界绝大部分的寒煞与那无孔不入、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死意。阵法之外，狂风卷挟着坚硬的冰晶和雪粒，永不停歇地抽打着嶙峋的冰岩，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
李不凡盘坐在阵法边缘，目光穿透呼啸的风雪，久久凝视着东北方向天际那片朦胧的幽蓝色光晕。那光晕仿佛有生命般，在漆黑的夜幕下缓缓流转、明灭，其中无数细碎的、如同萤火又似冰晶的光点无声飘荡，散发出一种极致的美丽与……令人心悸的永恒孤寂。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龙胤之力的流转，在望向那片幽蓝时，会不自觉地加快，带着一种既渴望亲近又本能警惕的复杂情绪。手腕处的应龙玉骨印记更是传来一阵阵温热，与那遥远光晕中某种难以言喻的存在，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而那几点在幽蓝光晕边缘缓缓移动的暗红色光点，如同夜幕中不祥的血色眼眸，牢牢吸引着他的注意力。它们移动的轨迹颇有章法，绝非自然现象，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在小心翼翼地探索、或者……布置着什么。
“是永生教的人？还是其他觊觎古战场遗迹的势力？”李不凡心中思忖。陈默说过，他通过钱万贯放出的昆仑玉髓线索，永生教大概率也会知晓。那些人影，极有可能就是冲着寒玉髓窟去的，甚至可能已经先一步抵达。
时间，越发紧迫了。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白小莹来接替守夜。她走到李不凡身边，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片幽蓝，清冷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堂主，那片光……给人一种很悲伤的感觉。仿佛无数未能安息的魂灵，在永世冰封中无声哭泣。”
李不凡微微点头：“那里就是冰封古战场，上古大战最惨烈的终结地之一。无数生灵，无论强大还是弱小，都在那里被永恒的寒冰与死寂吞噬。那幽光，恐怕就是战场残留的魂灵执念与特殊地磁、寒煞混合形成的异象。”他顿了顿，指向那些暗红光点，“更麻烦的，是那些。”
白小莹凝神感应，片刻后蹙眉：“煞气、死气中混杂着活人的气息……而且，似乎不止一波。除了那些红点，在更靠近幽光中心的地方，还有几处极其隐晦、几乎与寒煞融为一体的灵力波动，更加深沉阴冷。”
不止一波？李不凡心中一凛。看来盯上寒玉髓窟的，远不止他们和可能存在的永生教。
“堂主，我们明日如何行动？”白小莹问。
“按照定星盘指引，全速前往寒玉髓窟外围。”李不凡沉声道，“尽量避开那些不明势力。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寻找昆仑玉髓，其次才是探查。若遇阻挠……视情况而定。”
白小莹颔首，接替了守夜的位置。李不凡回到阵法中央，盘膝调息，将状态调整至最佳。丹田气海中，那缕暗金色的应龙气息依旧静静悬浮，如同定海神针，让他心神格外宁静，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越发敏锐。
一夜无话，唯有风雪呼号。
翌日，天色未明，众人便已收拾妥当。简单的灵食下肚，收起阵法，迎着依旧酷烈的寒风与微弱的晨光，继续向东北方进发。
越是靠近那片幽蓝光晕覆盖的区域，环境便越发恶劣。风雪中开始夹杂着细碎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冰晶碎片，这些碎片蕴含着更精纯的寒煞之力，能轻易穿透寻常护体灵光，侵蚀经脉。众人不得不持续消耗法力抵挡。
脚下的积雪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松软的粉末状，而是逐渐变得坚硬、光滑，最终形成了如同镜面般、深达数尺甚至数丈的坚冰层。踏雪驼的蹄掌踏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咔咔”声，行动速度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空气中弥漫的寒煞越来越浓，即便有冰心玉定神，众人也感到思维变得有些迟缓，心底不断涌起莫名的烦躁与压抑感，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在试图拖拽他们的灵魂沉入永恒的冰窟。
“运转心法，抱元守一！不要被寒煞侵染心神！”李不凡出声提醒，同时，他尝试着调动丹田中那缕暗金色的应龙气息。
那气息似乎对周围的极端环境有所感应，微微一动，分出一丝极细的热流，沿着经脉流转全身。刹那间，侵入体内的寒煞如同遇到骄阳的薄雾，迅速消散，连带着心神也重新变得清明透彻。不仅如此，他体表的玄火宝衣散发的红光似乎也凝实了一丝，将那些幽蓝冰晶碎片轻易弹开。
龙胤之力配合这新生的应龙气息，似乎对这种源自上古战场的极端环境，有着天然的强大适应性与净化能力。
李不凡心中微动，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发现记下。
又前行了约两个时辰，前方地势开始变得起伏。巨大的、形态怪异的冰柱、冰崖、冰窟窿开始出现，如同一个由寒冰构成的、光怪陆离的迷宫。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和弥漫的冰晶雾气，在这些冰构造物上折射出迷离幻彩，美丽却又透着诡异。
张景岳的九宫定星盘指针在这里开始出现不规则的轻微晃动，显然此地的磁场极其紊乱。
“我们已经进入古战场外围的‘冰蚀区’了。”韩刚的声音带着凝重，他来过北地多次，对这里的地形更为了解，“这里地形复杂，磁场混乱，容易迷失方向，并且……开始出现‘古战魂’和‘寒煞凝形’的危险。大家跟紧，不要走散！”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前方一处冰窟窿中，猛地传来一声凄厉的、仿佛金铁摩擦的尖啸！紧接着，一团模糊的、由冰蓝色雾气凝聚而成、隐约呈现人形铠甲轮廓的虚影从中扑出，手持一柄雾气凝成的冰枪，带着刺骨的杀意，直刺队伍最前方的胡天霸！
“是低阶战魂！”赵烈低喝，与韩刚同时拔剑，两道剑光交错斩出，将那冰雾战魂连同它的冰枪绞得粉碎。战魂破碎后，并未彻底消散，而是化作更稀薄的冰蓝雾气，重新融入四周的环境。
“这些东西杀之不尽，是古战场残留的杀意与寒煞结合所生，没有灵智，只有攻击本能。尽量不要纠缠！”韩刚收剑道。
众人更加小心，尽量避开那些看起来可疑的冰窟和裂缝。然而，越往深处，这种低阶战魂出现的频率就越高，有时甚至成群结队地涌出，虽然实力不强，但数量一多，也颇为麻烦，严重拖慢了行进速度。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们开始在一些冰面上，发现了新鲜的痕迹——并非战魂或妖兽留下的，而是清晰的、带有特殊纹路的靴印，以及几处被暴力破开的冰层，下面似乎曾埋藏着什么东西，如今已空空如也。
“有人在我们前面过去了，而且目的明确，像是在搜寻什么。”白小莹检查着一处被挖开的冰坑，坑底残留着淡淡的阴煞气息，与她感应到的永生教气息相似，却又有所不同，更加纯粹、冰冷。
“不止一拨。”雷焕忽然开口，他指着侧前方一处冰崖下方，“那里，有很新的打斗痕迹，冰面上有焦痕和剑痕，残留的灵力波动……很杂，有至少三种不同的功法特性，其中一种带着炽烈的火属性，不像是永生教惯用的阴寒路子。”
众人上前查看，果然，冰崖下一片狼藉，坚冰被高温熔化和剑气切割的痕迹交错，地上还散落着几片破碎的、非制式的皮甲碎片和几点早已冻结的暗红色血渍。战斗发生的时间，应该就在一两天内。
“看来，除了永生教，还有其他势力也盯上了这里，而且他们之间可能已经发生了冲突。”李不凡沉吟道。局势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我们怎么办？要不要绕开？”胡天霸问。
李不凡看向定星盘，指针在剧烈晃动后，再次坚定地指向东北方，那里正是这片冰蚀区更深处，也是打斗痕迹延伸的方向。
“绕开可能会迷失方向，而且未必能避开。”李不凡摇头，“继续按原定方向前进，但加倍小心，随时准备战斗。”
队伍再次启程，气氛更加紧绷。每个人都握紧了兵器，灵觉全力张开，留意着四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穿过一片由无数巨型冰笋构成的“石林”，前方的景象豁然一变。
一片相对开阔的冰原出现在眼前，冰原尽头，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如同被巨斧劈开般的黑色山体。山体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蓝色冰壳完全包裹，在幽蓝天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梦幻般的光泽。而在山体靠近底部的位置，赫然可见数个大小不一的、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巴，不断向外吞吐着更加浓郁的寒煞之气与淡淡的……玉石光泽？
“寒玉髓窟！”众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但此刻，吸引他们目光的，并非那些洞口，而是冰原上正在进行的……一场对峙！
距离他们约三百丈外，冰原之上，两方人马正在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一方约有十余人，皆身着统一的灰黑色劲装，外罩带有兜帽的斗篷，气息阴冷沉凝，正是永生教的风格！为首之人身形高瘦，面覆一张刻画着扭曲符文的青铜面具，手持一柄漆黑的蛇形长剑，气息赫然达到了金丹后期巅峰，比玄冥子似乎还要强上一线！其身后众人，也大多是金丹初期、中期的好手。
而另一方，人数较少，只有七八人，穿着各异，但个个气息彪悍，眼神锐利，带着常年刀头舔血的煞气，显然是活跃在北地的散修或冒险者团队。为首的是一个独眼、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手持一柄门板似的巨斧，修为也在金丹后期，只是气息略显虚浮，似乎有伤在身。他们脚下，还躺着两具尸体，看服饰是他们的人。
在两方人马中间，靠近一个较小洞口的位置，冰面上散落着几块闪烁着温润乳白色光芒、内部似有液体流动的矿石碎块——正是昆仑玉髓！虽然只是零星碎块，并非完整的矿脉，但其散发出的精纯温和的灵气，在这片死寂冰原上显得格外醒目。
显然，这两拨人为了争夺这几块玉髓碎块，发生了冲突，并且已经见了血。
“阴九！你们永生教不要欺人太甚！这玉髓是我们‘荒狼团’先发现的！”独眼壮汉怒喝道，巨斧指向对面那青铜面具人。
被称为阴九的面具人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冷笑，如同金属摩擦：“荒原上的规矩，宝物，有能者居之。就凭你们这几个残兵败将，也配与我圣教争锋？识相的，留下玉髓，滚出古战场，或许还能留条狗命。”
“放屁！老子拼死拼活找到这点东西，你想白拿？做梦！”独眼壮汉暴怒，“兄弟们，跟这群见不得光的老鼠拼了！”
眼看冲突再起，李不凡等人潜伏在冰笋林边缘，迅速交换眼神。
“是永生教的高层，阴九，我听过他的名字，是永生教‘暗血堂’的副堂主，心狠手辣，实力很强。”韩刚低声快速说道，“那些散修是‘荒狼团’，北地有名的冒险者团伙，口碑一般，但实力不弱。看样子他们吃了亏。”
“我们要插手吗？”胡天霸跃跃欲试。
李不凡目光扫过场中，又看了看那几个幽深的洞口。他们的目标是寻找更多的昆仑玉髓，甚至可能存在的矿脉，与这些零碎碎块冲突并不明智。但永生教在此，若是让他们轻易得手，甚至控制了洞口，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将极为不利。
就在他权衡之际，异变突生！
那被称作阴九的永生教堂主，似乎失去了耐心，眼中寒光一闪，手中蛇形长剑骤然化作一道漆黑的闪电，直刺独眼壮汉咽喉！速度之快，远超寻常金丹后期！
独眼壮汉怒吼一声，巨斧悍然劈下，试图挡住这一剑。然而，那黑色剑光诡异无比，竟在半空中一分为三，避开斧刃，从三个刁钻角度刺向壮汉要害！
“大哥小心！”荒狼团中有人惊呼。
眼看独眼壮汉就要殒命剑下——
“铛！铛！铛！”
三声几乎同时响起的脆鸣！三道淡金色的、带着星辉的指风，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了三道黑色剑光的侧面薄弱处！指风虽细，却蕴含着一种堂皇浩大、仿佛能破灭万邪的意志，竟将三道凌厉的剑光同时震偏！
阴九的必杀一剑，就此落空！
“谁？！”阴九霍然转头，青铜面具后的目光如同毒蛇，瞬间锁定了冰笋林边缘，李不凡藏身的方向！
李不凡缓缓从冰笋后走出，胡天霸、白小莹、雷焕等人也随之现身。既然已经出手，便无需再隐藏。
“仙盟巡察使，李不凡。”李不凡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目光扫过阴九和荒狼团众人，“此地乃上古战场遗迹，任何争斗，皆可能引发不测之祸。几位，可否暂且罢手？”
“仙盟？”阴九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更多的却是阴冷与杀意，“我圣教行事，何时轮到仙盟来管？李不凡……原来你就是那个屡次坏我圣教好事的龙胤小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正好一并解决！”
他显然认出了李不凡，杀意更浓。
荒狼团的独眼壮汉则是又惊又疑地看着李不凡等人，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仙盟巡察使”。
就在双方对峙，气氛一触即发之际——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来自远古冰川深处的嗡鸣，陡然从众人身后那座被冰壳包裹的黑色山体中传来！
紧接着，山体上那几个幽深的洞口，同时喷涌出更加浓郁的、呈淡蓝色的寒煞雾气！雾气之中，隐隐有庞大而威严的身影轮廓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李不凡怀中被层层封印的龙鳞锦盒，突然剧烈震颤起来！盒上的封印符箓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盒内，那枚暗金色的古老龙鳞，正散发出灼热的高温与强烈的、充满激动与期盼的意念波动！
冰封龙侍……被惊动了！
而且，龙鳞正在主动呼应！
（第13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