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八年的金秋,南京城内外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稻谷芬芳与工坊烟火气的独特气息。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不仅田间的禾稼颗粒归仓,皇长孙朱雄英推动的一系列变革,在经过近两年的发酵与深耕后,也开始结出累累硕果,为煌煌盛世的到来,奠定了最初的基石。
海事总局已然成为帝国最具活力的衙门之一。龙江及沿海船厂内,首批三艘“洪武级”巡洋舰已接近完工,其修长的船体、高耸的桅杆、以及侧舷那整齐的炮窗,无不彰显着与旧式战船截然不同的威仪。更多此级别的战舰正在铺设龙骨,一个以远洋作战为目标的强大舰队初具雏形。
水师官兵经过严格选拔和训练,无论是操船技艺、火炮操作还是跳帮搏杀,都有了长足进步。那支由周忱一手带出的“海军陆战”营,更是成为了军中的一把尖刀,其跨海登陆、夺岛攻坚的能力,在多次演习中令观摩的勋贵将帅们惊叹不已。
《海外贸易管理新例》在广州、泉州等市舶司试行数月,效果初显。虽然与荷兰、葡萄牙等西洋商人的正式大规模贸易尚未完全打开局面,但朝廷对海外贸易的管控力度大大增强,走私活动受到遏制,海关税收有了明显增长。更重要的是,通过这种接触,大明对海外世界的了解正在逐步加深,锦衣卫安插在商队和口岸的耳目,带回了越来越多关于欧罗巴、南洋乃至更遥远地域的情报。
然而,真正让朱雄英感到欣慰,并让整个朝野为之震动的变化,来自于帝国内部的“工政革新”。这股由他亲手点燃的“格致”星火,已然形成了燎原之势,其影响力渗透到了经济民生的方方面面。
工部将作监,如今不仅是军械研发的中心,更成为了民用技术扩散的源头。标准化生产模式从织机、农具,逐渐扩展到日常工具、车辆零部件乃至建筑构件。南京城内,第一家由将作监背景工匠开设、专门生产和销售标准化五金零件及小型工具的“便民匠铺”悄然开业,其商品因质量统一、价格公道而备受青睐,这标志着标准化理念开始向民间商业领域渗透。
受官营织造局效率提升的刺激,江南民间纺织业迎来了一个“黄金时期”。大量采用新式织机(无论是官方推广还是民间仿制)的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布匹产量激增,价格稳步下降,寻常百姓购置新衣不再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丝绸、棉布的外销数量也随之增加,进一步刺激了桑蚕种植和棉花生产。
农业方面,标准化铁制农具的推广,虽然范围尚有限,但在试点区域极大地提升了耕作效率,解放了部分劳动力。这些富余劳动力,一部分被吸纳进蓬勃发展的手工业和水师,另一部分则开始在官府的引导下,开垦荒地、兴修小型水利,帝国的农业基础在悄然加固。
更令人瞩目的是,那个一度被视为“异想天开”的“格物探究组”,再次带来了惊喜。他们在尝试改进水车动力用于鼓风炼铁的过程中,偶然发现并初步验证了“蒸汽推动”的原理!虽然距离制造出实用的蒸汽机还有万里之遥,但这无疑是在正确道路上迈出的革命性一步!朱雄英得知后,立刻下令将此列为最高机密,加大投入,并指示研究方向转向如何提高密封性和能量转换效率。他知道,这或许就是打开工业时代大门的最后一把钥匙。
这一切的经济活力,最终转化为了充盈的国库。户部尚书茹太素在岁末的财政结算中,呈上了一份让朱元璋都为之动容的奏报:洪武十八年,国库总收入,较之变革前的洪武十六年,增长了近三成!其中,来自工商税收和海关的收入,增长幅度更是超过了五成!虽然田赋依然是绝对大头,但新兴财源的增长速度和潜力,已经不容忽视。
“好!好!好!”朱元璋看着奏报,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洋溢着多年未见的红光,“英儿,你真是朕的福星,是大明的福星!你做的这些,比打十场大胜仗,更让朕欣慰!”
这是来自开国皇帝的最高肯定!意味着朱雄英推动的变革路线,已经得到了最顶层的彻底认可,再无动摇可能。
朱标看着儿子,眼中充满了自豪与感慨。他深知,这一切的成就,几乎都源于这个年仅九岁的儿子那超越时代的智慧与魄力。
朝堂之上,风向彻底转变。曾经的非议与质疑,如今已化为由衷的赞叹与追随。务实派的官员扬眉吐气,大量中下层官员,尤其是年轻士子,开始将“通晓格物”、“熟悉海事”、“精于理财”视为新的晋身之阶,帝国的官僚体系,正在悄然发生着质变。
然而,就在这一片欣欣向荣、歌功颂德之声中,朱雄英却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冷静。他站在东宫的最高处,俯瞰着这座日益繁华的帝都,心中并无多少得意,反而充满了更深的思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低声吟诵着古训。变革越是成功,触及的旧利益就越是深刻,潜在的反弹力量也就越是强大。勋贵集团中那些与旧漕运、海外走私利益捆绑过深者,朝堂上那些固守“农本商末”、“重义轻利”观念的清流,乃至……那些在外就藩、手握重兵、对朝廷重心偏移感到不安的皇叔们,他们真的会甘心接受这一切吗?
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据锦衣卫密报,曹国公李景隆虽然沉寂,但其府上与其他几位勋贵、乃至与部分藩王府的隐秘往来,似乎并未减少。而在几次关于是否进一步扩大新式织机推广、是否在北方尝试“海运”补给边镇的朝议中,反对的声音虽然微弱,却依然顽固。
“盛世基石初成,然大厦之稳固,尚需时日,更需……清除朽蠹,震慑宵小。”朱雄英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知道,接下来的路,或许将更加艰难,需要他在推动发展的同时,更加娴熟地运用权谋与手腕,去平衡、去压制、乃至去清除那些阻碍历史车轮前进的绊脚石。
但无论如何,一个由工业、海权、贸易共同支撑的盛世蓝图,已经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潜龙之功,已非仅仅是搅动风云,而是真正开始为这个古老的帝国,浇筑下万世不易的坚固基石。前方的道路纵然挑战重重,但他已然看到了那光芒万丈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