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的风带着松针和危险的气息。
我正站在黄山半山腰的玉屏楼前,深刻怀疑自己的人生选择。
公司那个该死的“自然灵感”项目,把我从舒适的都市咖啡厅扔到了这个台阶多到让人腿软的地方。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我喘着粗气,扶着身边一棵造型奇特的松树,“徐霞客肯定没提过,这儿的台阶能直接把人送走。”
周围雾气渐浓,远处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像极了我此刻迷茫的心情。
上山前,本地导游神秘兮兮地告诉我,黄山是“天下阴气之穴”,无神无仙只有——妖。我当时还当他扯淡,现在却觉得这地方确实邪门。
就在我琢磨着是不是该原路下山时,雾里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声响——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还夹杂着轻微的哼唱。
一个身影逐渐清晰。是个年轻女孩,穿着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定制连衣裙,却拖着一个与这身打扮极不相称的、略显笨重的黑色行李箱。
她面容精致得像瓷娃娃,但眼神里有种我读不懂的光。
“需要帮忙吗?”出于本能,我指了指她那个看起来不轻的箱子。
她停下脚步,歪头打量我,突然笑了:“你长得真好看。我叫洛怡。”
这直球打得我措手不及。
我这才注意到,她右手戴着的手套上,沾着些许暗红色的痕迹。
也许是番茄酱,我告诉自己。
“梅李,”我尽量保持风趣,“人如其名,帅得让人想咬一口。”
她笑得更甜了,却让我莫名脊背发凉。“我在找人帮忙照张相,”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观景台,“能麻烦你吗?”
我接过她递来的手机,透过镜头看向她。
她斜倚在栏杆上,背景是翻滚的云海,美得像画。
可当我按下快门的瞬间,似乎看到那个黑色行李箱轻微地动了一下。
“拍得真好!”洛怡凑过来看照片,身体若有若无地靠在我手臂上,传来一阵淡淡的、像是消毒水混合花香的味道。“你一个人来黄山?”
“找灵感。你呢?”
“处理点私事。”她拍了拍那个行李箱,笑容依旧甜美,“家里的小麻烦。”
这时,几个游客说说笑笑地从我们身边经过,洛怡突然紧张地把行李箱往身后挪了挪,那动作快得有些不自然。等游客走远,她才松了口气。
“这地方人多眼杂,”她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我们还是找个清静的地方吧。”
“我们?”我愣了愣。
“对啊,”她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让我吃惊,“我看你挺顺眼的。陪我走走呗,梅李。”
她的语气带着撒娇,眼神里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偏执。我这才意识到,我可能惹上麻烦了。一个拖着可疑行李箱、行为诡异的漂亮富家女,在这云雾缭绕、游客渐少的黄山深处。
“呃,洛小姐,我打算下山了……”我试图抽出手臂。
她立刻收紧了手指,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叫洛怡就好,”她凑近我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我颈侧,声音又轻又柔,却带着寒意,“你看,我知道你叫梅李,一个人从杭州来,住在山下的‘云栖’民宿206房间。对吧?”
我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别怕,”她轻笑,另一只手拍了拍那个行李箱,“我只是比较关注我喜欢的人。就像我之前关注他一样……”
箱子里又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这次我听清楚了,像是某种摩擦声。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冲进我的脑海。导游的话、她手套上的污渍、箱子的动静、她过度的信息掌握……这一切碎片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洛怡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抬起那双看似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梅李,你如果敢跑,”她甜笑着,举了举那只沾着暗红痕迹的手套,“我就把你装进下一个箱子。我说到做到。”
空气仿佛凝固了。山风卷着雾气吹过,带来刺骨的凉意。我看着她灿烂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心脏狂跳不止。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黄山险峰,我被一个貌若天仙、心似蛇蝎的病娇富家女,用最直接的方式控制了。
完了,我英俊潇洒的人生,恐怕要在此刻写下浓墨重彩的、极其离谱的一笔了。
跟着洛怡在黄山蜿蜒的小路上穿行,我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脱身之计。
手机在口袋里,但我不敢轻举妄动。她看似亲密地挽着我,实则每一步都在掌控我的方向。
“我们这是去哪?”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
“一个好地方。”她眨眨眼,“我家在黄山有栋小别墅,平时没人住,清静。比你那间民宿舒服多了。”
“洛怡,你看,我们才刚认识,这不太合适吧?”我试图讲道理。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你不喜欢我?”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那就够了。”她又笑了,变脸比翻书还快,“我觉得我们很有缘。你看,你叫梅李,我叫洛怡。我们的名字都很特别,不是吗?”
这逻辑让我无言以对。我瞥了一眼那个黑色行李箱,它被洛怡用一只手稳稳地拖着,轮子在石阶上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箱子里……是什么?”我鼓起勇气问。
“旧东西。”她轻描淡写地说,“需要处理掉的旧东西。就像人生,总要时不时清理一下,才能装下新的,对不对?”她意有所指地看着我,眼神火热。
走了约莫半小时,雾气更浓了,四周几乎不见游人。前方树林掩映处,果然露出一栋设计现代的二层别墅,与山景融为一体,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
洛怡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冷空气混合着柠檬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内装修极简,干净得不像有人住过,甚至有些冷清。
她把行李箱放在玄关,动作小心地立稳,然后转身对我张开双臂:“欢迎来到我的小世界,梅李。”
我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这地方太僻静了,简直是完美的……
“进来呀。”她歪着头催促,笑容甜美,“怕我吃了你?”
我深吸一口气,踏进了房门。与其在荒山野岭激怒她,不如先稳住她,再找机会。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洛怡熟练地反锁了。她打开灯,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了客厅。客厅很大,落地窗外是茫茫云海,景色绝美,但我却无心欣赏。
“坐。”她指了指沙发,自己则走向开放式厨房,“喝点什么?我这里应有尽有。”
“水就好,谢谢。”我谨慎地在沙发边缘坐下,目光扫过玄关那个安静的行李箱。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威胁立在那里。
洛怡给我倒了杯水,自己开了一瓶昂贵的矿泉水,坐在我对面的茶几上,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知道吗,梅李?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符合我审美的人。从发型到穿着,再到你说话的那种调调……完美。”
我被她看得发毛,干笑两声:“洛小姐过奖了。其实我毛病挺多的,比如……”
“叫我洛怡。”她打断我,“还有,我不在乎你有什么毛病。我喜欢,就够了。”
这种霸道总裁式的发言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我抿了口水,大脑飞速思考。硬碰硬肯定不行,她看起来纤细,但刚才挽我胳膊的力道显示她力气不小,而且谁知道她有没有别的武器。只能智取,先顺着她,让她放松警惕。
“其实……”我放下水杯,露出一个自以为迷人的笑容,“你也挺特别的,洛怡。”
她眼睛瞬间亮了:“真的?你觉得我哪里特别?”
“漂亮,有气质,而且……很直接。”我斟酌着用词。
“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凑近一些,身上那股消毒水混合花香的味道更浓了,“而且我一定会得到。”
她的目光灼热,我几乎能感觉到那视线落在皮肤上的温度。我必须把话题引开,搞清楚状况。
“那个箱子……”我再次尝试,“看起来挺沉的。要不要我帮你放到储藏室?”
洛怡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身体也坐直了:“不用。它放在那里很好。”她盯着我,眼神变得锐利,“梅李,不要总关心那个箱子。关心我就好了。”
“好吧,抱歉。”我举起手表示投降,“只是随口一问。”
气氛一时有些僵。洛怡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云雾,背对着我说:“我知道你觉得我奇怪。可能还有点可怕。”
我没吭声。
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混合着委屈和固执:“但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不想你像其他人一样,骗我,敷衍我,然后离开我。”
“谁离开过你?”我轻声问。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瞥了一眼那个行李箱,眼神一暗。“很多人。”她低声说,然后又扬起笑脸,“不过都过去了!现在遇到了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她快步走回来,蹲在我面前,双手放在我的膝盖上,仰头看着我,眼神充满期待:“陪我几天,好吗?就几天。如果你还是觉得我不好,我……我就让你走。”
这话她说得没什么底气,眼神闪烁。我根本不信她会轻易放我走。但眼下,这是唯一的台阶。
“几天?”我确认道。
“三天!”她立刻说,像怕我反悔,“就三天!我们可以一起游黄山,聊天,拍照……可好玩了!”
我看着她近乎乞求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这女孩绝对有问题,但奇怪的是,我除了害怕,竟隐隐生出一丝可笑的好奇。她到底是谁?箱子里到底是什么?她经历过什么才变成这样?
“好吧。”我最终点了点头,“三天。”
“真的?”她惊喜地跳起来,扑上来抱住我,“太好了!梅李,你真好!”
她的拥抱很用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依赖感。我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目光再次落在那玄关的黑色行李箱上。
这三天,恐怕会是我人生中最漫长、也最离奇的三天了。
傍晚时分,洛怡兴致勃勃地去厨房准备晚餐,命令我“乖乖待在客厅欣赏风景”。
我坐在沙发上,听着厨房里传来的、略显生疏的切菜声,心思却全在那个玄关的行李箱上。它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的注意力。我必须知道里面是什么。那可能是解开洛怡疯狂的关键,也可能是我的前车之鉴。
趁着她忙碌的间隙,我假装起身倒水,蹑手蹑脚地溜到玄关。行李箱就立在那里,黑色的外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我回头看了眼厨房方向,水流声和锅铲声掩盖了我的动作。
我蹲下身,仔细观察这个箱子。它比普通登机箱大一些,材质坚硬,带着密码锁。我试探性地轻轻扳动一下锁扣,纹丝不动。凑近闻了闻,除了新箱子的味道,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被柠檬清新剂的味道掩盖着。
正当我考虑是否要尝试破解密码时,目光突然落在锁扣旁的缝隙里。那里,夹着一小片不起眼的、质地特殊的布料碎片——像是从某种高级西装上钩下来的。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这会不会是……
“梅李!”
洛怡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我吓得几乎跳起来,慌忙转身,假装系鞋带。
她端着一盘看起来卖相不错的牛排,站在厨房门口,歪头看着我:“你在干嘛?”
“鞋带松了。”我强装镇定地站起来。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眼神带着审视,随即又绽开笑容:“过来吃饭吧!我亲手做的,虽然可能没你家保姆做得好。”
晚餐异常丰盛,牛排、沙拉、浓汤,甚至还有一瓶开封的红酒。洛怡心情很好地给我倒酒,滔滔不绝地讲着她去世界各地旅行的趣事,像个急于分享的孩子。但我注意到,她对她的家庭、她的过去避而不谈,每当话题快要触及,她就巧妙地引开。
“尝尝这个,”她把最大的一块牛排夹到我盘子里,“多吃点,你太瘦了。”
“谢谢,你自己也吃。”
她托着腮,看着我吃,自己却没动几口:“看你吃饭真开心。比看那些装模作样的人有意思多了。”
“哪些人?”
“就是那些……围着我转,说我爸爸好话,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的人。”她撇撇嘴,眼神闪过一丝厌恶,“虚伪。”
“你爸爸是?”
“洛世雄。”她淡淡地说,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愣住了。洛世雄,本省赫赫有名的富豪,产业遍布地产、金融。难怪这别墅如此奢华,难怪她气质不凡。我也瞬间明白了她那种不安全感来源——生长在这样的家庭,身边的确难辨真心。
“看来你知道。”她笑了笑,“所以你看,梅李,我遇到的人,要么怕我爸爸,要么想利用我。你是第一个……嗯,在不知道我是谁的情况下,主动跟我搭话的人。”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和……真诚?
这反而让我更加困惑。如果她只是缺乏真诚的关爱,为何会走到疑似杀人藏尸这一步?
饭后,洛怡坚持不让我帮忙收拾,让我去洗澡放松。她给我拿来一套崭新的男士睡衣,尺码居然正好。
“这是……”我拿着睡衣,心里警铃大作。这别墅里怎么会有合我身的男士睡衣?
“特意为你准备的。”她坦然地说,脸上带着一丝红晕,“我昨天看到你入住民宿,就猜到你大概的尺码。”
这坦白更让我毛骨悚然。她从昨天就开始跟踪和观察我了?
浴室很宽敞,我反锁了门,打开水龙头,让水声掩盖我的动作。我迅速检查了手机信号,很弱,但并非完全没有。我尝试给朋友发了一条简短的求救信息:“黄山,遇麻烦,报警定位我手机。”但信息一直在转圈,发送失败。
我必须想办法出去,或者引起外界注意。
洗完澡出来,我发现洛怡也换上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正坐在沙发上摆弄一个相机。那个黑色行李箱,已经不在了。我心里一紧,它被挪到哪里去了?
“来,梅李,我们拍张合照!”她兴奋地拉我坐下,举起相机。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配合她拍了几张。看着相机屏幕里我们俩“亲密”的样子,一种荒诞感油然而生。
“真好。”她依偎在我身边,看着照片,语气满足,“这就是证据。”
“证据?”
“证明我们在一起过啊。”她理所当然地说,然后抬头看着我,眼神忽然变得幽深,“就算以后你不见了,我也有东西可以怀念。”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刺进我的心脏。她是什么意思?暗示我的结局会像行李箱里的“旧东西”一样吗?
夜渐深,山风呼啸着吹过别墅,发出呜呜的声响。洛怡安排我睡在二楼的主卧室,而她自己的房间,就在对面。
“晚安,梅李。”她站在她房间门口,对我微笑,“希望你喜欢这里。做个好梦。”
我走进卧室,门是不能反锁的。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处于警戒状态。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冷清的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外。门把手,缓缓地转动了一下。
我立刻紧闭双眼,调整呼吸,假装熟睡。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是洛怡。她身上那股消毒水和花香的味道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她就那么站着,看了我很久。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一种偏执的迷恋和令人战栗的占有欲。
然后,她极轻地叹了口气,俯下身,嘴唇几乎贴着我的耳朵,用气声喃喃低语:
“你和他不一样……千万别变得和他一样,梅李。我真的……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说完,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