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经快凌晨一点。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每一步台阶。刘渟走在我前面,脚步轻盈,几乎听不见声音。她手里还拎着那个装着带血t恤和“工具”的背包,而我则提着她在不夜城买的糖炒栗子和一个兔子形状的——她说看着可爱,非要买,结果只咬了一口就塞给了我。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门开了,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羊肉汤的余味,清洁剂,还有一丝刘渟常用的柠檬味洗衣液的味道。这是我们的巢穴,安全,却也藏着无数秘密。
“哥,开灯。”刘渟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摸索着按下开关。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充满客厅,驱散了黑暗,也暂时驱散了巷子里那股血腥气带来的寒意。一切如常,沙发、茶几、电视、墙上那幅我随手画的歪歪扭扭的西安城墙素描。平凡得近乎奢侈。
刘渟把背包随手放在玄关的鞋柜上——那是个不起眼的角落,但我知道里面有个暗格,专门放她的“工作用品”。她踢掉鞋子,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走向厨房。“饿死了,哥,煮面。”
“不是吃了栗子?”我把东西放下,的兔子耳朵有点蔫了。
“那是零食,不顶饱。”她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和青菜,“我要两个蛋,溏心的。”
我系上围裙,烧水,洗菜。厨房里很快响起规律的切菜声和油锅的滋啦声。刘渟靠在厨房门框上,安静地看着我。她换上了柔软的居家服,头发松散地披着,脸上还带着一点残妆,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无害。只有我知道,那无害的表象下,藏着怎样的锋利。
“哥,”她忽然开口,“那个林薇……你后来加她微信了?”
我的手顿了顿,继续往锅里打鸡蛋。“加了。老同学,没什么。”
“哦。”她应了一声,走过来,从后面抱住我的腰,把脸贴在我背上,“哥,你不会喜欢她吧?”
“想什么呢。”我无奈,“就是碰巧遇到。”
“那就好。”她收紧手臂,声音闷闷的,“哥是我一个人的。”
这话她说得理所当然,像在陈述一个自然定律。我心底叹了口气,没有反驳。水开了,蒸汽氤氲上来,模糊了视线。我把面条下进锅里,用筷子轻轻搅散。
面很快煮好,两碗热气腾腾的油泼面,红油翠绿葱花,上面卧着两个完美的溏心蛋。我们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像无数个普通的夜晚一样。刘渟吃得很快,但很安静,只有吸溜面条的声音。她似乎真的饿了。
吃完面,她满足地叹了口气,用纸巾擦了擦嘴。“哥,明天我们去会会那个李兆龙。”
我抬起头:“你想好了?”
“嗯。”她眼神平静,“他既然派人来‘请’,说明已经怀疑我们和王建国的‘意外’有关。与其等他找更麻烦的人来,不如我们主动上门,把话说清楚。”她顿了顿,补充道,“用我们的方式。”
“我们的方式”,这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不是谈判,不是妥协,而是彻底的“清理”。
“有把握吗?”我问。不是怀疑她的能力,而是本能地担心。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又混合着一种冰冷的自信:“哥,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李兆龙就是个有点钱的土老板,养了几个打手,上不了台面。他最大的依仗,无非是那点见不得光的关系和钱。而钱,”她拿起水杯,慢慢喝了一口,“有时候买不来命,也保不住秘密。”
她说话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去哪里买菜。这种极致的反差,每次都让我心悸,却又不得不适应。这就是刘渟,我的妹妹,一个能在血腥杀戮后,平静地吃一碗哥哥煮的面的女孩。
“需要我做什么?”我问。
“你什么都不用做,哥。”她看着我,眼神认真,“你就在店里,像平常一样。泡你的馍,切你的肉,对客人笑。你是刘帅,帅帅泡馍馆的老板,一个有点帅、有点手艺、安分守己的普通人。其他的,交给我。”
她想把我完全摘出去,像以前处理其他“麻烦”时一样。但我摇了摇头。
“不行。”我说,“这次不一样。李兆龙知道我们俩。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哥……”
“要么一起去,要么都别去。”我打断她,语气是自己都没料到的坚决,“我们是一起的,渟渟。从那个雨夜开始,就是一起的。”
她看着我,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然后,她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不再有刚才的冰冷,而是变得柔软,甚至有点……开心?
“好。”她说,“一起去。但你要听我的,不能冲动。”
“嗯。”
我们收拾了碗筷,各自洗漱。躺到床上时,已经快凌晨三点了。我睡不着,盯着天花板。隔壁房间传来刘渟平稳的呼吸声——她似乎已经睡着了。这丫头,心理素质好得可怕。
我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巷子里的那一幕。刘渟干净利落的动作,匕首的寒光,敌人倒地的闷响。还有她衣服上那几点血迹。这一切都提醒我,我们的生活并非泡馍馆里升腾的蒸汽那般温暖平和,它的基底是黑暗的,沾着血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是个阴天,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闷热。我照常去了泡馍馆。上午的客人不多,我机械地揉面、熬汤、准备配菜,心思却飘到了别处。刘渟说她下午会去“踩点”,让我晚上关店后等她消息。
下午三四点,林薇居然来了。她穿着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背着相机包,笑盈盈地走进来。
“刘老板,生意兴隆啊!”她环顾了一下小店,干净整洁,几张桌子都坐了人,“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没位置了?”
“林薇?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意外,擦了擦手。
“不是说好来捧场吗?”她笑道,“看来得等位了。你妹妹呢?没来帮忙?”
“她……有点事。”我含糊道,“你先坐这边等会儿吧,很快有桌空出来。”我指了指柜台旁边给等位客人准备的小凳子。
“没事,我不急。”她坐下,拿出相机,“顺便拍几张,我们杂志有个‘古城味道’的专栏,我觉得你这店挺有特色的。”
我点点头,继续忙手里的活。林薇很健谈,一边等一边跟我聊起高中同学的近况,谁结婚了,谁出国了,谁创业了。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正常世界的活力。这让我有些恍惚,仿佛自己真的是个普通的泡馍店老板,过着平凡而充实的生活。
“你妹妹……现在做什么工作?”林薇忽然问。
我切肉的手微微一顿。“她……做点自由职业,帮人做做策划什么的,时间比较自由。”
“哦,那挺好。”林薇似乎没察觉我的迟疑,“你们兄妹感情真好,昨天看你们穿汉服,真挺配的。你妹妹很依赖你吧?”
“嗯,她从小就这样。”我说,心里却想,这种依赖,早已超出了寻常兄妹的范畴。
“有兄弟姐妹真好。”林薇有些感慨,“我是独生女,小时候总羡慕别人有哥哥姐姐。”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有桌客人离开,林薇才坐过去,点了一碗普通泡馍。我亲自给她端上去,她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嗯!好吃!汤浓肉烂,馍也掰得正好!刘帅,你可以啊!”
她的夸奖很真诚,让我心里泛起一丝微小的、属于普通人的成就感。如果没有那些阴影,这样的生活,或许也不错。
林薇吃完后,又坐着聊了会儿天,拍了些照片,才告辞离开。走之前,她笑着说:“下次我带同事一起来!给你增加点人气!”
我笑着送她出门,看着她消失在街角。阳光从云层缝隙漏下一点,照在青石板路上。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林薇离开后不到半小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走进了店里。他身材高大,步伐沉稳,直接走到柜台前,目光透过墨镜落在我脸上。
“刘帅先生?”他的声音低沉,没有起伏。
“是我。您吃点什么?”我保持着老板的客气。
“我们老板想请你喝杯茶。”男人说着,递过来一张纯黑色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烫金的电话号码,“时间地点,名片背后。”
我接过名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个地址和时间:今晚九点,南二环某茶楼“静心斋”。
“如果我不去呢?”我平静地问。
男人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刘先生是聪明人。有些茶,喝了,对大家都好。不喝,可能就得换种方式解渴了。”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店里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最后落回我脸上,“令妹今天好像没在店里?女孩子晚上一个人,不太安全。”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我捏着名片的手指收紧,纸片边缘硌着指腹。怒火在胸腔里升腾,但更多的是冰冷的警惕。他们知道刘渟,知道我们的店,甚至可能知道更多。
“我会考虑的。”我把名片放在柜台上。
男人没再多说,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店里短暂的寂静被其他客人的谈话声打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我拿起那张名片,黑色的底,烫金的号码,像一张不祥的请柬。地址是李兆龙的地盘无疑。他果然等不及了,或者说,他派去的人失联了(刘渟处理得很干净),让他感到了不安,决定亲自出面“邀请”。
我拿出手机,给刘渟发了条简短的信息:“茶来了。晚上九点,静心斋。”
她很快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后面跟了一个表情符号:。
看着那个笑脸,我深吸一口气,把名片撕碎,扔进了垃圾桶。碎片落进去的瞬间,我知道,今晚的“茶”,注定不会平静。
傍晚,刘渟回来了。她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色运动装,头发扎成高马尾,素面朝天,看起来像个准备夜跑的大学生。她先检查了店里,确认没有异常,然后才拉着我进了后面的小储物间。
“踩过点了。”她低声说,语速很快,“静心斋是个私人茶舍,位置偏,后面连着个老院子,独门独户。李兆龙常在那里见人。今晚他应该会带保镖,但不会太多,那种地方他喜欢装风雅,人多了扎眼。茶舍里外都有监控,但线路老化,有几个死角。后院的围墙不高,有棵老槐树可以借力。”
她像汇报作战计划一样,条理清晰,细节详尽。我听着,仿佛能看到那栋建筑的结构图在她脑中展开。
“我们怎么进去?”我问。
“走正门。”刘渟说,“他‘请’我们喝茶,我们当然要大大方方去。不过,”她顿了顿,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两个纽扣大小的黑色物件,递给我一个,“把这个别在衣领里面,靠近喉咙的位置。无线麦克风,带定位和录音,我改过的,信号强,不容易被屏蔽。我的手机能接收。如果情况不对,或者我需要你配合,我会给你信号。”
我接过那个小东西,冰凉,沉甸甸的。“什么信号?”
“我会说,‘哥,这茶凉了,不如我们换一壶?’你听到这句,就立刻起身,不管用什么借口,离开茶室,到院子里那棵槐树下等我。如果我说‘这茶不错,李老板费心了’,就表示一切按计划进行,你坐着别动。”
“你的计划是什么?”我看着她。
刘渟的眼神在昏暗的储物间里显得格外亮,像某种夜行动物的眼睛。“让他闭嘴,永远闭嘴。用他最能理解的方式。”
我知道“最能理解的方式”是什么。李兆龙这种人,只认利益和恐惧。刘渟要做的,就是让他感受到远超他能承受的恐惧,然后,彻底消失。
“有把握吗?”我又问了一遍昨晚的问题。
刘渟笑了笑,这次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冷冽的兴奋,像猎手看到了值得一搏的猎物。“哥,你记得我们小时候,巷子口那只总追着我们咬的大黑狗吗?”
我点点头。那是条恶犬,附近的孩子都怕它。
“后来它怎么不见了?”刘渟问。
我看着她。那年她十岁,有一天放学回来,手里拿着根带肉的骨头,说是捡的。第二天,大黑狗就再也没出现过。巷子里的人都说它可能是被偷狗贼抓走了。只有我知道,那天晚上刘渟很晚才回家,身上有淡淡的、类似铁锈的味道,她说是摔跤蹭到了生锈的铁管。
“你做的?”我虽然早有猜测,但从未证实。
“它想咬你。”刘渟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说拍死一只蚊子,“所以它不能留。”
她的逻辑简单,直接,且不容置疑。任何威胁到“我们”的存在,都必须清除。从一条狗,到王建国,再到现在的李兆龙,本质并无不同。
“我明白了。”我说。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在这个由我们两人构成的、扭曲而坚固的世界里,她的法则,就是我的法则。
晚上八点半,我们准备出发。刘渟检查了一下我的衣领,确保麦克风藏得好好的。她自己则背着一个看起来普通的帆布双肩包,里面装了什么,我不问也知道。
“走吧,哥。”她挽住我的胳膊,语气轻松得像要去逛街,“去喝杯茶。”
我们打车前往南二环。路上谁也没说话。刘渟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侧脸在忽明忽暗的路灯光线下显得平静而专注。我则反复在心里默记她交代的细节和暗号。
静心斋坐落在一片相对安静的街区,门面不大,古色古香,挂着两盏昏黄灯笼。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衬衫的男人,眼神警惕。我们报上名字,其中一个男人用对讲机说了几句,然后示意我们进去。
茶舍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宽敞,装修是中式风格,红木家具,博古架,熏香的味道若有若无。一个穿着旗袍的女服务员领着我们穿过前厅,来到后面一个更私密的包间。
推开门,李兆龙已经坐在里面了。
他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发福,穿着对襟唐装,手里盘着一串油亮的佛珠。脸上带着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但眼神精明,透着狠厉。他身后站着两个保镖,正是昨晚跟踪我们的那两人——壮汉和瘦子。壮汉脸上贴着纱布,瘦子的一只眼睛还蒙着眼罩,两人看到我们,尤其是刘渟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惧和怨毒。
“刘老板,刘小姐,幸会幸会。”李兆龙站起身,笑容可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坐,坐。昨晚手下人不懂事,惊扰了二位,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今天特意备下好茶,给二位赔罪。”
他的态度客气得过分,但话里的意思很清楚:我知道是你们干的,但我先礼后兵。
我和刘渟在他对面坐下。刘渟把背包放在脚边,姿态放松,甚至带着点好奇打量着包间的陈设。“李老板太客气了。”她声音清脆,笑容甜美,“这地方真雅致。”
“刘小姐喜欢就好。”李兆龙亲自给我们斟茶,动作慢条斯理,“听说刘老板的泡馍馆生意红火,刘小姐也是年轻有为,真是令人羡慕啊。”
“小本生意,糊口而已。”我接过茶杯,没喝,放在面前。
“谦虚了。”李兆龙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王建国的事……二位听说了吧?真是世事无常啊。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他切入正题了。
“听说了。”刘渟接口道,语气平淡,“好像是得了急病?”
“肝癌,晚期。”李兆龙盯着我们,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不过,我听说他出事前,跟二位有点过节?好像还欠着你们父母一笔钱?”
消息果然灵通。王建国吞了我们父母赔偿金的事,他查到了。
“陈年旧事了。”我说,“人都没了,还提它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李兆龙放下茶杯,手指慢慢捻着佛珠,“建国跟我是老朋友,他走得不明不白,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而且,他之前跟我提过,好像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整天提心吊胆的……”他顿了顿,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们的脸,“我这个人,重情义,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些东西,活要见人,死……也得见个明白。二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包间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凝滞。他身后的两个保镖身体微微绷紧。熏香的味道似乎也变得浓烈刺鼻起来。
刘渟忽然轻笑了一声。这笑声在紧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李兆龙皱眉:“刘小姐笑什么?”
“我笑李老板。”刘渟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看着里面碧绿的茶汤,“您盘着佛珠,说着情义,做的却都是阎王账。王建国是怎么发家的,您比我清楚。他欠我们的,不只是钱,是命。我父母的命。”她的声音依旧轻柔,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他得那个病,是报应。至于把柄……”她抬起眼,直视李兆龙,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温度,“李老板,您确定,想知道是什么把柄吗?知道了,可能就脱不了身了哦。”
李兆龙的脸色沉了下来,捻佛珠的手指停住。“小姑娘,话不要说得太满。这世道,讲的是实力,不是嘴皮子。”
“实力?”刘渟歪了歪头,像个天真好奇的孩子,“李老板指的是您外面那七八个看门的,还是指您藏在后院厢房保险柜里的那些……见不得光的账本和录像带?”
李兆龙瞳孔骤然收缩!他身后的两个保镖也瞬间变色,手下意识摸向腰间。
“你怎么知道?!”李兆龙的声音失去了刚才的从容,带着惊怒。
刘渟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放下茶杯,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普通的智能手机,点亮屏幕,操作了几下,然后推到李兆龙面前。
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静心斋的建筑平面图,几个关键位置被标红。其中后院某个房间被特别标注,旁边还有一个小窗口,显示着似乎是实时监控的画面——虽然模糊,但能看出是房间内部的轮廓!
“你……你黑了我的系统?!”李兆龙猛地站起来,佛珠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不只是系统。”刘渟的声音冷了下去,“李老板,您保险柜的密码是您小女儿的生日,对吧?挺有父爱的。可惜,您女儿在澳洲读私立学校的花销,您夫人买珠宝豪宅的账单,还有您那些‘生意伙伴’的名单和分红记录……现在都不太安全了。”
她每说一句,李兆龙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些是他最核心的秘密,是他财富和地位的根基,也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你想怎么样?”李兆龙的声音开始发抖,刚才的倨傲荡然无存。他意识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孩,掌握着能让他万劫不复的东西。
“我不想怎么样。”刘渟收回手机,语气重新变得平淡,“我只是想告诉李老板,王建国的事,过去了。他的病,是老天收他。他的债,我们也算清了。从今往后,我们兄妹开我们的泡馍馆,您做您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您觉得不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兆龙惨白的脸,和他身后那两个如临大敌的保镖,“那我不介意,把您保险柜里的东西,还有您这些年做的那些‘好事’,打包送给该看的人看看。比如,税务局?检察院?或者……您那些对头?”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熏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李兆龙的额头渗出冷汗。他死死盯着刘渟,像是在评估她话里的真假,以及动手的风险。最终,他颓然坐回椅子上,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你们走吧。”他哑着嗓子说,挥了挥手,“王建国的事,我不管了。以后……各走各路。”
“李老板是聪明人。”刘渟站起身,拿起背包,对我微微一笑,“哥,这茶不错,李老板费心了。”
这是安全的信号。
我也站起身,对李兆龙点了点头,没说话,跟着刘渟往外走。经过那两个保镖身边时,能感觉到他们紧绷的肌肉和压抑的怒气,但没有人敢动。
我们走出包间,穿过前厅,离开静心斋。夜晚的空气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我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走到街角,远离了茶舍的视线范围,刘渟才停下脚步,长长地舒了口气。
“解决了?”我问。
“暂时。”刘渟说,眼神里没有放松,“他怕了,但不会甘心。这种人,就像毒蛇,打不死,就会记仇。不过没关系,他保险柜里的东西,我已经备份了。他敢动,我就敢让他身败名裂,牢底坐穿。”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捏死一只蚂蚁。
“你什么时候……”我想问她什么时候潜入并安装了那些东西。
“下午。”刘渟笑了笑,“他这里安保看着严,其实漏洞百出。喜欢附庸风雅装监控,却连最基本的网络防护都没有。”她挽住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肩上,“哥,我饿了。回去煮面吧,这次要加三个蛋。”
我看着她依偎过来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柔和而疲惫。刚才在茶舍里那个冷静、锋利、掌控一切的女孩仿佛只是幻觉。此刻的她,又变回了那个会撒娇、会喊饿的妹妹。
“好。”我说,伸手拦出租车。
车子驶离南二环,汇入城市的车流。窗外霓虹闪烁,夜色中的西安依旧繁华喧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我们和李兆龙的“茶局”结束了,但更大的阴影或许正在逼近。刘渟展示的能力和手段,远超我的想象。她不仅仅是个“杀手”,更是一个精于计算、善于利用信息和技术的情报猎手。她像一只蜘蛛,早已在我们周围织就了一张无形的网。
而我,既是这张网的中心,也是被网温柔包裹的猎物。
车子在熟悉的巷口停下。我们下车,走回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小家。
厨房里,我再次系上围裙,烧水,打蛋。刘渟趴在餐桌边,下巴搁在手臂上,看着我忙碌。
“哥,”她忽然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可怕,你会怕我吗?”
我背对着她,动作没有停。“你一直都很可怕。”我说。
她沉默了一下。
“但我更怕你不在。”我补充道,把面条下进沸腾的水里。
身后传来她轻轻的笑声,像松了口气,又像得到了某种确认。
水汽氤氲,模糊了玻璃窗。窗外的城市依旧在运转,灯火阑珊。而在这一方小小的厨房里,只有煮面的咕嘟声,和两个相依为命的人。
面很快煮好,我端上桌。三个溏心蛋,静静地卧在红油和葱花之间。
“开动了。”刘渟拿起筷子,眼睛弯成月牙。
“嗯。”
我们开始吃面。热气腾腾中,一切惊心动魄似乎都远去了。只有此刻的温暖,和舌尖熟悉的味道,是真实的。
然而,我心里清楚,静心斋的“茶”喝完了,但李兆龙这条线,未必真的断了。刘渟备份的那些“东西”,既是护身符,也可能成为新的祸端。
我们的生活,就像这碗油泼面,表面红火热闹,底下却藏着滚烫的油和尖锐的辣。而我们,只能在这滚烫与尖锐中,继续相依为命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