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狐”专案组指挥部,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内鬼的存在像一根毒刺,扎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信任变得脆弱,每一次信息传递、每一次行动部署,都伴随着无声的审视与猜忌。
祁同伟站在巨大的电子地图前,上面标注着“九爷”团伙已知的境内关联点和那条若隐若现、通向东南亚的资金链条。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只有紧抿的嘴角泄露着他内心的风暴。
王大路放出的烟雾弹似乎起了一些作用,专案组内部那种被无形目光窥视的感觉暂时减轻了些许。但祁同伟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对手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一定在酝酿着更致命的反击。
他将最核心的、关于调查那位老领导子侄与东南亚商会关联的任务,交给了绝对可靠的嫡系,命令他们采用最原始的、点对点的人工传递方式,所有电子记录全部物理隔离。他自己则坐镇指挥部,像一头蛰伏的猎豹,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也警惕着来自暗处的冷枪。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祁同伟的手机震动,收到一条来自加密通道的简短信息,是他派去调查的嫡系发来的:“确认一笔,经三次中转,最终流入商会副会长私人账户,金额五百万,来源与老领导子侄控股的皮包公司有关。”
关键证据,到手了!
祁同伟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不仅仅是资金往来,这几乎是将那条隐秘的利益链条,用金钱焊接了起来!他立刻下令:“固定所有证据链,人员撤回,进入静默状态。”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份证据,并决定下一步如何落子。是立刻收网,抓捕那位子侄,顺藤摸瓜?还是继续放长线,钓出背后更大的鱼?
然而,对手的反应速度,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就在他收到证据的第二天上午,一个电话直接打到了他的办公室,是省委办公厅的一位副主任,语气严肃:“祁同伟同志,请你立刻到省委一号会议室来一趟,有领导要见你。”
省委一号会议室?那是省委主要领导召开重要会议的地方!
祁同伟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对方绕开了公安厅,甚至绕开了高育良,直接动用了更高层的力量。
他整理了一下警服,深吸一口气,对秘书交代了几句,便独自一人驱车前往省委。
一号会议室里,气氛庄重得令人窒息。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几位他只在电视和全省干部大会上见过的面孔——省委分管组织、纪检的副书记,省纪委书记,还有……那位已退居二线、但余威尚存的老领导,竟然也赫然在座!他面无表情,眼神浑浊,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没有高育良。
祁同伟立刻明白了局势。这是一场“三堂会审”,目的就是要在他将证据捅出去之前,将他连同他背后的高育良,一起压服!
“祁同伟同志,请坐。”省委副书记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祁同伟在末位坐下,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迎向在座几位大佬的审视。
“今天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猎狐’行动的进展情况。”副书记开门见山,“听说,案件侦查遇到了一些困难?方向也有些……调整?”
果然是为了案子而来!话语看似关心,实则步步紧逼。
祁同伟沉稳应答:“报告领导,‘猎狐’行动正在按计划推进,目前已经掌握了一些重要线索,正在进一步核实。侦查方向是根据案情发展动态调整的,都是为了尽快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哦?重要线索?”那位老领导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像钝刀子一样割人,“我听说,你们的侦查方向,好像涉及到了一些与案件无关的企业和个人?甚至是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子?这会不会……有些偏离办案重点了?”
他终于图穷匕见,直接将矛指向了核心!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祁同伟脸上。
祁同伟能感觉到后背瞬间渗出的冷汗。他迎着老领导那看似浑浊、实则锐利的目光,心跳如鼓,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否认?对方既然敢直接摊牌,必然有所凭恃。承认?那等于自投罗网。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决定。
他脸上露出适当的困惑和谨慎:“老领导,您提到的这个情况,我目前还没有掌握到确切的线索。我们的侦查工作,始终严格围绕‘九爷’犯罪团伙及其关联人员展开。如果办案过程中,有任何涉及到您亲属的情况,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向组织汇报,也欢迎老领导和各位领导监督指导。”
他以退为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将“尚未掌握确切线索”和“严格围绕案件”作为挡箭牌,同时表态接受监督,姿态放得很低。
老领导的脸色阴沉了下去,显然对祁同伟的滑不溜手很不满意。
省纪委书记适时开口,语气严肃:“同伟同志,办案子讲究证据,更要讲政治,顾大局。不能听风就是雨,更不能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干扰了汉东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你要把握好这个度。”
这是在施压,也是在警告。
祁同伟低下头:“是,书记,我明白。我一定依法办案,把握好尺度,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会议在一种极其压抑和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没有结论,没有指示,只有无声的警告和沉重的压力。
祁同伟走出省委大楼,午后的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对方动用如此阵势,说明他们已经感到了致命的威胁,不惜撕破脸皮也要逼他放手。
回到专案组指挥部,他立刻将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湿透了内里的衬衫。
他拿出那个储存着关键证据的、与外界物理隔绝的加密硬盘,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
交出去?现在交出去,或许能暂时平息对方的怒火,但高育良会怎么看他?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和冒险,岂不成了笑话?而且,对方会相信他只有这一份证据吗?会不会为了永绝后患,反而对他下更狠的手?
不交?那就是公然对抗刚才会议室里那几位大佬的意志!他一个小小的副支队长,凭什么?高育良会为了他,同时与这么多实力派人物开战吗?
他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局。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京城号码。他心头一动,谨慎地接起。
“祁支队吗?我姓陈,上次在京里,王少组的局上,我们见过。”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而沉稳的声音。
祁同伟立刻想起来了,是他在北京培训班时结识的一个颇有能量的京圈子弟,家里在政法口根基很深。
“陈处,您好。”祁同伟客气回应。
“听说你那边最近不太平?”对方语气随意,却带着一丝关切,“家里老爷子让我问问,需不需要帮着递个话?有些地方上的事,有时候京城吹吹风,反而好办。”
祁同伟的心脏猛地一跳!京城的力量!他几乎忘了自己还埋着这条线!对方在这个时候主动联系,是巧合,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这是一个变数!一个可能打破僵局的意外筹码!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保持平静:“谢谢陈处关心,一点小麻烦,还在可控范围内。不过……如果方便的话,确实有件事,想请陈处帮忙参考一下……”
他没有明说,只是隐晦地提了一下办案中遇到了一些“来自退休老同志家属”的“非正常干扰”。
对方沉默了几秒,随即了然一笑:“明白了。有些老同志啊,退下来了就该颐养天年,手伸得太长,容易闪着腰。这话,我会带到。你自己也多小心。”
电话挂断。祁同伟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
一股新的力量,被他悄然引入了这盘棋局。虽然这力量远在京城,效用未知,但至少,让他看到了打破僵局的另一种可能。
他再次看向那个加密硬盘,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退缩?绝无可能!
他拿起内部保密电话,接通了高育良的专线。他将省委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做了汇报,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客观陈述。
“……老师,情况就是这样。对方施加的压力很大。下一步,请您指示。”他将决策权,再次交还给了高育良。他要看看,这位他依附的大树,在面临更强大风暴时,是会选择斡旋,还是……退缩。
电话那头,高育良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这沉默,让祁同伟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高育良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冷厉:“证据保管好。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做好你该做的事,‘猎狐’行动,按原计划继续推进!”
祁同伟挂断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高育良选择了硬扛!这意味着,他祁同伟这把刀,还没有被放弃!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训练场上那些生龙活虎的干警。
省委的警告?退休老领导的施压?京城的暗流?
这一切,都只会让他的剑锋,磨砺得更加锋利!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和力量:“通知各组,半小时后开会,‘猎狐’行动,进入收网阶段!”
这一次,他要让所有人看看,他祁同伟要猎的狐,谁也保不住!
他要让这汉东的天,记住违逆他意志的代价!
棋局风云再起,而他,已落下了最关键的一子。接下来,便是图穷匕见,刺刀见红的时刻!